去年拜读薛冰先生《漂泊在故乡》后,曾写过一篇书评,从写法的角度认为这本书是 " 微史 ",开创了个人史书写的新范式,这次想围绕 " 主旨 " 再谈些体会。
薛先生在 " 前言 " 指出本书主旨 " 不是为了记录个人的人生轨迹,而是想为我曾经历的这个时代、这座城市,留下一些历史记忆 "。打开书,我们从目录上首先看到的是 13 个地名,这是薛先生在故乡南京的 13 个漂泊之地,是他个人史上不可割舍的 " 故地 ",本书就是从一个个故地写起,写自己,写家庭,同时又极自然地写出了街区、城市和时代,叙述的语调和内容又极具个人特征,这就使个人史具有强烈的 " 我史 " 色彩,写我却不以我为中心,处处有城市,用 " 我 " 的微记忆丰富了城市的历史,见证了城市春秋,这样 " 我史 " 就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个人史,而成了有个人气息的南京城市史。
城市记忆以前多是被当作集体记忆来书写,往往是舍小求大,去异求同,力求从集体记忆中提取可以入史的 " 事件 " 或 " 思潮 ",并以此为满足。这种写法呈现的是历史的洪流,但并不是历史的全部,也未必都是真实的历史。
薛先生写故乡的漂泊,并不故意求小存异,却用微记忆告诉读者," 小 " 和 " 异 " 是认识城市历史的微通道,通道相对微小,却能走进历史,印证时代。书中写石鼓路的卤菜店,说这家店 " 主要卖盐水鸭,特别秋天的桂花鸭,香气都弥漫到街上来。不过那时我们家经济困难,一年也吃不上几回鸭子,倒是妈妈时常让我去打老鸭汤。一小锅老鸭汤只要一分钱,烧出的萝卜,能把下巴壳鲜下掉来 "。一分钱的老鸭汤,显然不是 " 事件 " 或 " 思潮 ",在以往的历史书写中不可能被提及,然而这是真实的历史,买过一分钱老鸭汤的也不应只是薛先生一家,这印证的是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它能被记住不是无缘由的。
一分钱老鸭汤是小事件记忆,《漂泊在故乡》还写到过大事件的奇异记忆。" 忽然有一天,街上变得一片死寂,只剩下街头大喇叭里,一个人带着哭腔不停地说些听不懂的话。我恍惚记得,外婆养了十年的一只老猫被汽车压死那天,家里就是这种气氛。后来爸爸告诉我是苏联的斯大林死掉了 "。正史不会漏过这种大事件,但大事件中的城市记忆,大事件中的个体记忆,正史中是很难看到的。这种奇异记忆是气氛记忆,似乎无关大局,却有真实的时代气息,因其真实,故能引起同时代、同城市的人的共鸣,也会让后人得以亲近真实。
对于类似的时代记忆,薛先生自有理性的认知,他认为 " 书中所描绘的重点在于客观对象,也就是我曾经见闻、记忆所及的城市景象。当然,我的所见所闻或涉偶然,记忆也不敢说完全准确,但正因为是客观对象,人人可见,人人可说,故可以与其他人的记述相比照,即有偏差,也不难纠正。" 这就是说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书写者," 人人可见 ",故 " 人人可说 ",强调了普通人在记录城市记忆上的主体地位。" 人人可说 "," 故可以与其他人的记述相比照 ",这样 " 同一时代不同地点的记忆,同一地点不同时代的记忆 ",就可因众多记忆的互证而得以纠偏,从而让历史更准确、更生动地呈现出来。由此可知,薛先生写作《漂泊在故乡》,不仅通过 " 我史 " 视角记录了 " 我 " 的南京城市记忆,同时也希望能看到其他人的南京城市记忆,这便传递出这样一种理念:城市记忆的记录和城市史的书写应有更多的公众参与,记录和书写可以多种多样,不必老是 " 正史 " 模样。
薛先生的 13 个漂泊之地,属于薛先生,也属于其他在这些地方生活、停留过的南京人,以及曾在此居住后来离开南京的外地人、外国人。如果这些人看到《漂泊在故乡》,把他们与此相关的 " 我史 " 也拿来分享,我们就会像薛先生在书中期待的那样," 得到更为完整、更为准确的城市印象,更为真实的城市历史 "。
特约撰稿 张元卿(学者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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