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快报讯(记者 姜斯佳 / 文 施向辉 苏蕊 / 摄) 在认识大头马的人眼中,这位 " 泛 90 后 " 作家是一个与 " 循规蹈矩 " 一词不沾边的人。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写作、去刑警队实习、去南极跑马拉松 …… 这些事她都是想做就做了,并没有很强的目的性。因为厌倦重复,从出道作《谋杀电视机》到前不久出版的第四本书《九故事》,大头马的每篇小说都呈现出不同的风格和质地。
△青年作家大头马
最近出版的《九故事》取自塞林格的同名小说集,其中收录了六个大头马写于 2016-2019 年间的中短篇小说:《白鲸》《麦田里的守望者》《了不起的盖茨比》…… 篇名也全都借用了经典作品的名字。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不直接取名叫《世界名著》算了?大头马坦言,她确实考虑过,但放弃了:" 赫尔佐格曾经说过,杀人不做计划,简直就是自杀。名为《九故事》已经足以让这本书迷失在互联网搜索引擎中,叫《世界名著》只会让情况更加惨烈。" 当然,这只是大头马惯用的一种调侃。
在小说集的最前面,大头马写道:" 每当我想开口说真话的时候,我总是会以虚构的形式进行假装。" 为了更自在地表达自己,她使用了大量顽皮而聪明的诡辩话术来打掩护,读者在阅读时,不必过于较真。但书中内核的严肃、写法的老到又曾让老一辈评论家汪政陷入 " 反思 ":" 觉得自己对 80 后作家还是有些想当然了 …… 没有想到他们也可能脚跟稳立在大地上,能以写实的风格,富于戏剧性的笔法写出结结实实的故事,而且在故事中隐藏着许多的念头和想法,思虑之深让你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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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名著题目进行再创作,原本只是大头马和朋友们的一场游戏性质的创作活动,没有什么太深的含义。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大头马将大量的时间都用于打游戏,和一群朋友们玩在一起,这群朋友会在凌晨两点的马路上把电动车并列开成一排,毕生信条是绝不工作。其中还有一个人想要拿菲尔兹天才数学奖(现在已经结婚,且没有拿到菲尔兹奖),正是这个人,写了一篇与乔伊斯小说集《都柏林人》中的著名篇章《阿拉比》同名的日记。其他人觉得这古怪的名字有趣,似乎意指着什么,又似乎只是一个奇怪的发音,这做法引得他们竞相模仿,写类似的同名小说。这篇同题小说后来被收录进了大头马的第一本小说集《谋杀电视机》,也可以视为小说集《九故事》创作概念的肇始。
这样以经典为题进行乔装的小说一篇篇积累起来,并决定结集为《九故事》之后,大头马才开始有意识地将要写的小说跟同题目的名著关联起来。例如《到灯塔去》这篇小说,伍尔芙的原作用了意识流的写法,小说主要分为两部分,两个部分都是用无限拉长叙事时间的方法写的,于是大头马也在小说里用了类似的方法,将台风 " 天鸽 " 侵袭澳门的那一天无限拉长,写不同人物在同一天的各种经历;《赫索格》中出现了一个不断给人写道歉信又收回的女作家;《了不起的盖茨比》则虚构了近未来时空中一场重现黄金过去的葬礼 ……
但这些小说和同名原作之间的关联仍然是很微妙的。在阅读小说时,大头马脑海里天然地会出现一个叙事者的声音,当她创作自己的小说时,有时候她会发现,自己脑海中叙事者的声音跟之前 " 听到 " 的声音是重叠的或者有共鸣的:" 它们在意象或者气质上,或者仅仅在情绪上,让我感觉到一种熟悉和亲切,所以我就会去选择那样一个题目来作为我的小说的题目。我只是在用我大脑里的黑箱去进行这样一种感受和再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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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故事》中唯一的中篇《白鲸》被放在篇首,故事以扫黑除恶专项行动为背景。小说主人公原本以记者作为自己的职业志向,他需要一篇大稿子击败求职的竞争者。大稿子需要大事件,主人公因此决定跑公安线:" 我需要一件大案。最好犯人有能力逃跑,无法立即侦破。他的身世奇异,令人同情。他作案的动机叵测,谣言四起。他具有足够的人性深度,值得挖掘。而我是一个记者,我只能陈述事实。所以,要让我陈述的一切是真的,它就必须是真的。" 为了这个需要,他竟然精心制造了一桩离奇的杀人案。但案件远没有这么简单,大头马不满足于在 " 黑 " 和 " 恶 " 上完成对人物的理解和刻画,她需要更深处的东西,就是这样的意图使得事情变得复杂了。
《白鲸》的创作灵感来自大头马在刑警队的实习经历。为什么突然想到去刑警队实习?其实她的初心很实用主义。2017 年冬天,大头马回到合肥,在饭桌上听一位刑警谈到了十年前的一起命案,这桩案件引起了大头马的兴趣,她随后就联系到了当时负责案件的探员,但昔日探员如今已经是派出所所长,身份敏感,不便对她透露太多。为了合理合法地获取更多信息,大头马干脆进入刑警队实习。
事实上,《白鲸》的案件原型在真实世界里并没有那么多的戏剧性,在众多的重大案件里,它甚至显得很平淡。开始实习后,大头马发现刑警队的案子其实大多都挺无聊的,近几年发生最多的是诈骗案。有一次,一个老太太跑到派出所发表自己的臆想,派出所所长也不得不牺牲午饭时间陪她聊天。
这些工作中的鸡毛蒜皮很快让大头马的兴奋冷却下来,但与此同时,她收获了一种崭新的视角。她开始关心警察、罪犯、受害者,所有这些当事人身处的那个世界:" 我觉得这个世界跟我们日常生活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身处其中的人会觉得这都是日常的生活。受害者和行凶者,包括牵扯在里面的所有人,那些还活着的人,经历这些
的人的心理是很复杂的,他们直到死去之前都要承受所有这一切,这后面的东西都是让人很唏嘘的。作为警察这样一个角色去切入这些案件里面,又是非常特殊的。在戏剧性的案件发生之后,他们切入其中,这个案件处理完之后,他们就抽身离去了。但是他们真的能抽身离去吗?这个我觉得也是很值得讨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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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马原名王亦馨,初见这个笔名,所有人都会一愣,下意识问 " 大头马是什么马?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在无数次被问到后,她对外已经有了一个很完整的解释:" 大头马可能是冰岛马,头很大,身体很袖珍,发型通常都很朋克,长相非常喜感。因为我小时候头也很大,经常被爷爷奶奶抱着到处去展示,这个身体特征就赋予了我各种和‘大头’有关的外号。而我母亲姓马,所以后来就很自然有了‘大头马’这个称呼,从小学喊到现在。现在世界上几乎没有人喊我的真名了,包括我的父母爷爷奶奶什么的,都叫我大头马。"
" 大头马 " 成为传播范围更广的笔名,要追溯到她八九岁的时候。当时家里早早买了电脑,让这个小学三年级学生早早加入了上网冲浪的大军。她从此使用 " 大头马 " 的 ID 在新浪聊天室、OICQ 和后来的天涯、豆瓣徜徉,结识了很多比自己大十多岁的网友。网友们线下聚会吃饭时,大头马还得在一旁写作业。这种生活状态与她周围的同龄人完全不同,也催化了她的早熟。因为无法与同龄人分享,心中强烈的倾诉欲、表达欲和虚荣心无处发泄,大头马开始用电脑写文章,最开始发表的文章都是关于互联网的。
高中时候,大头马的叔叔向她推荐了朱文的书,《我爱美元》《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桑拿》等等从此为她打开了中国小说的大门:" 我不知道原来中国还有人在写这样的东西,他小说里面的那种荒诞性,我当时特别喜欢。我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受到了朱文很大的影响。"
起初写小说的时候,大头马缺少读者,就想了一个馊点子:把朋友们写进小说,逼他们不得不看,这使得真实的生活和虚构的故事在她的小说中显得边界模糊。但最近大头马开始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就有点像作者‘夹带私货’。我之前看双雪涛的小说《平原上的摩西》,小说写得很好,其中有一个细节我印象很深,主人公列了几本书的名字,但那一看就不是主人公的喜好,而是作者本人的,当时看到这个细节我就觉得很‘跳’,就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注意。"
如果说最开始写作的动机只是源于一种情绪、一个念头、一个题目、一个意向,近些年来,大头马则逐渐更重视结构的规划,在某次访谈中,她提到 " 任何一本书都应该以项目思维或者工程思维去设计 "。大头马不断重读的书,一本是《万历十五年》,一本是《拉格泰姆时代》,两本书有一些共通之处,都是从小人物的生活入手,折射出大历史的背景,这让她觉得很巧妙。出于这种结构意识,她去读了原本不符合自己阅读趣味的莫言:" 我发现莫言确实写得很好,他写长篇小说的叙事能力、结构意识,他的所有技巧方面的这些东西,跟所有其他的中国小说家都不在一个水平上,这个我还是挺佩服的。"
对话
读品:既然标题是《九故事》,请您也谈谈塞林格的《九故事》吧。
大头马:我觉得塞林格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他是一个一直活在青春期里的人。始终活在青春期里,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认识的人里面可能只有蒋峰是这样的,他也是个小说家。塞林格写《麦田捕手》这些小说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我觉得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把青春期的状态写得最好的人。因为在他那样一个年纪,他已经有了极其成熟的技巧和非常好的语言,并且青春期的那些感受还完整地保留在他身上。
与其说我喜欢《九故事》,不如说我更喜欢他创造出来的那个格拉斯家族。熟悉塞林格的人都知道,格拉斯一家是他虚构的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家族。《九故事》里的《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还有《九故事》之外的《弗兰妮与祖伊》《抬高房梁,木匠们》讲的都是这个家族的故事。
读品:您同时也在做编剧,感觉大家对这部分较少涉及。您最满意的编剧作品是什么?写剧本与创作小说有什么不同之处?
大头马:剧本的话,应该是《到灯塔去》的舞台剧剧本。我觉得剧本有它自己的规则。当然小说其实也是这样,但是小说要自由得多,小说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总的来说,相对小说而言,剧本还是要更局限在一个框架里面,你必须要有规则意识,写的时候不能信马由缰。这一方面会限制你,但我觉得另一方面它也会帮助你,你写多了之后就会发现一些很成熟的程序,就可以去把它很快地写出来。
读品:最近您在读什么书,能跟读者分享一下吗?
大头马:我从小学到现在都一直在不断重读金庸,最近我在读《倚天屠龙记》,我发现我更喜欢周芷若,不太喜欢赵敏了。因为人在不断地成长,你的整个对世界的认识和价值观都在不断地改变,我每次重读金庸都会有新的认识和理解。大概是金庸去世的那一年,也就是 2018 年吧,我突然意识到,金庸是一个可以拿诺贝尔文学奖的人。当然我知道很多人都不会赞同我这个观点。我觉得他没有把写作当一回事,如果他认真当成一回事情的话,他是可以拿的。
(编辑 王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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