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月 17 日是作家赵燕翼先生去世 10 周年纪念日,5 月 24 日是作家金吉泰先生去世 3 周年纪念日。撰写此文,深切缅怀两位童话老人。
一位是甘肃文艺界的领导,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一位是田间劳作的农民,一生躬耕农田,终身痴爱文学。两人因爱好、志趣相同,抛开职业、身份差异,竟结成了长达六十年的友谊和纯洁的兄弟感情!
他俩,就是我的父亲金吉泰和赵燕翼老师,两位神奇的童话老人。
由于父亲的缘故,让我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有更多机会接近赵燕翼老师和他迷人的作品,并受到许多教诲。赵老师与我父亲的长期交往,他们对甘肃儿童文学事业的贡献以及对年青作者的关心提携让我历历在目,令人感动敬佩。对我的关爱和帮助更是不时浮现眼前,让我无限怀念眷念。
" 高大挺拔,国字脸,慈祥、和蔼,说话慢,令人敬畏 ",赵老师的光辉形象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中。
(1998 年 8 月,著名作家赵燕翼、金吉泰、阎强国、冉丹、匡文留、靳莉,到榆中县来紫堡乡看望农民女作者齐梅菊。)
1980 年,父亲去兰州参加甘肃省第二次文代会,回来时带的《甘肃日报 》上有醒目的照片,刚识字的我饶有兴趣地读着:" 作家赵燕翼、诗人夏羊、农民作家金吉泰和青年业余作者王兰玲在一起亲切交谈。" 那时登上省报是无比荣耀的大事,我兴奋自豪之际,也从父亲口中知道了大个子作家赵燕翼老师,并牢牢记住。
时隔不久,我家贫寒的小院里走进一位高大客人,真真的高大,让矮小的我要抬头仰望。父亲说,这就是写下《五个女儿》受到文豪茅盾先生称赞的作家赵老师,来乡下深入生活。我总算亲眼见到了一直崇拜的赵燕翼老师。
赵老师对我很友善,笑眯眯地抓住我的手,问这问那,我胆怯地回答。我搞不懂,生活怎么能深入?这位作家很怪,他拜访的不是放羊的老头,就是剪纸的老太太。那时正是四月鲜花盛开,我父亲和家人要去十里外的山地里种油菜。赵老师坚持要去,他像老农一样和我们家人一起在山地里撒油籽,耙土块,休息时还和邻地块的老农拉家常。那年雨水好,旱地播种的油菜丰收,家里榨了好多菜子油。父亲让我哥哥给赵老师送去一桶油,并说这是他辛苦种下的油菜籽榨的,是他的劳动成果。
1986 年暑假,全省首届儿童文学讲习班在省城举办。赵老师主事,请来了《神笔马良》的作者洪迅涛,北大中文系的曹文轩老师,上海复旦大学文学院的张锦江老师专题讲座。父亲领我去开眼界,我近距离见到了那些大作家。赵老师竟还记得我这个小熟人,关心问候。
1992 年,甘肃儿童文学界的赵燕翼、汪晓军、邵振国、李栋林,还有我父亲去新疆参加《中国少年报》的笔会。学习、交流、参观、考察,回来后父亲特别说起了游高昌故城的一段。当时赵老师问:老金,你知道不?高昌王鞠文泰是榆中人,是你的老乡。我父亲真不知道,并由衷感叹赵老师的知识渊博。
后来拜见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汪晓军老师,他记忆犹新地说,赵老师当时打趣我父亲,说我父亲年轻时貌似潘安,英俊得很。而我父亲则说:赵兄,别取笑人。汪晓军老师几次笑着给我讲起,可见当时的情景给在场的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就在去年十月,汪老师看见《飞天》为纪念创刊七十周年拍的短视频《一生伴随〈飞天〉的农民作家金吉泰》,里边有我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他在微信里写道:" 赵燕翼说,金爷子当年 " 貌似潘安 "。果然!"
赵老师带着甘肃少儿社的编辑来基层看望乡下作者或讲座时,一定会到我家中做客,两个老朋友亲切交流。
我父亲专门写了《赵燕翼曾是木刻家》等文章,介绍赵老师的创作,让更多读者全面了解这位甘肃大作家。我不仅看了报纸,还从父亲口中知道了赵老师更多的精彩故事。赵老师则写了《金爷爷的童话故事》评论,把我父亲的田园童话推荐给天真可爱的孩子们。
1994 年 7 月 , 赵燕翼老师赠送散文集《我从黄土高坡走来》时,在扉页上如此深情题写:与金兄相交,已四十年矣,情深谊厚,如兄如弟。然文字之交,清洁如水,无铜臭之熏染,无酒肉之沉溺,道义人情、率真坦诚交友如此,可谓难能可贵矣!签赠新版小书,顺记数语,永以为念!
真正是高贵的友情!
受父亲影响,我拜读了赵老师许多童话作品。《金瓜儿银豆儿》《五个女儿》是我孩童时最熟悉和喜爱的作品,上世纪 80 年代读《小燕子和它的三邻居》,90 年代赏《铁马》《莺歌蛇舞》,2000 年《半个匈奴人》《红蚂蚁黑蚂蚁》《天马之歌》让人爱不释手。在父亲推荐下,我还阅读了赵老师小说作品《阿尔太 · 哈里》《桑金兰错》,都让我受益颇多。
1997 年,全省举办儿童文学讲习班。我和父亲共同参加,成为大家关注的 " 父子作家 "。我珍藏着当时提交的 " 作业 ",上面附有一页白纸审稿单,上半部分是冉丹老师的审稿意见,下半部分赵老师用红色笔迹工整而优美地写着:同意初审意见,删掉香港回归,只写盼盼与老枣树的交情;以前调皮是不懂事,对不起枣树爷爷。现在为它效劳换衣服,枣树爷爷高兴了,为盼盼结了一树大红枣,就完了。要写得简洁、短小、有趣,不可拖长。
按赵燕翼老师的指导,我修改完善,最后这篇稿子收入《1949 — 1999 甘肃儿童文学作品选粹》,这是学习班的成果,更是赵老师指导的结晶。
" 一树大红枣 " 的描述,让我钦佩不已。这话我天天说,可写作时竟 " 文雅 " 地写成了树上有 " 许多枣儿 ",或 " 无数的红枣 ",文字显得苍白无力。
甘肃省作协编辑建国五十周年儿童文学卷时,赵燕翼老师是主编,汪晓军老师和我父亲是副主编,精挑细选、字斟句酌让两位老人有了更多深层次地交流。
一天,父亲给我带来一套五卷本的《赵燕翼儿童文学集》,图书精美气派,一本《雁儿飞 马儿飞》的扉页上竟用毛笔赫然写着:" 雷泉小友存念并正 赵燕翼敬赠 二〇〇二年元旦于兰州 "
这让我这个文学爱好者恐慌不安,又非常感动。
2007 年 8 月,在风景优美的兴隆山下,举办 " 金吉泰创作五十周年研讨会暨《田园童话》首发式 "。八十多岁的赵老师兴致盎然,亲自赶来助阵,专门手写了发言稿,鹤发童话巨匠的发言铿锵有力:"…… 金爷爷的童话故事,就是这样的优美,这样的意味深长!"
那情那景,那亲切感人的话语,殊不让人感动。
一次,父亲安排我去赵老师家,具体事忘了。当时,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敲响了那令人向往的赵家宅门。赵老师笑容灿烂地招呼我,亲切随和,问我父亲好。我眼光四射,家中简朴、普通而且有点零乱,到处是书,墙上挂着毛驴字画。堆满书籍的阳台上,赵老师给我签名赠书《赵燕翼文学精品集》:" 雷泉文友存念并教正 赵燕翼赠 二〇〇零九年于兰州 "
赵老师竟两次给我签名送书!他挺拔地坐在椅子上,一笔一画认真签字,让我铭记在心,感动不已。这既是对我的关心、鼓励,更多的是对一名文学爱好者的期望。
有一天,赵老师电话邀请我父亲去他家,没有说具体事由,我父亲有点奇怪。按约定时间,父亲坐公交车从金家崖去省城赴约。回来后得知,赵老师举办了小型的金婚家宴。
父亲如此深情地写道:应约赴赵兄燕翼家,进门后方知是赵兄及嫂夫人的金婚节。所约客人不多,许维、汪晓军、张弛及我,吴辰旭及张琳有事未来。赵兄细致,墙上悬挂特为金婚拍的大彩照,及当年旧式服装发型的老照片。照片两旁贴一副对联甚好 : 半世纪忧愁不少分忧解愁半世纪,五十年甘苦几多同甘共苦五十年。此联殊为奇妙精当!
这次纪念活动,让我父亲津津有味地给家人讲了无数次。时隔不久,父亲去兰州回来后,又讲起赵老师在电脑上画毛驴的奇事,父亲讲得有声有色,充满兴奋与羡慕。父亲用生动的笔墨记录下赵老师童话般的精彩生活,散文《赵燕翼老师电脑画毛驴》在《兰州晨报》发表。你会发现:一位年事已高的文人,居然操纵电脑,画出一幅神气活现的毛驴儿,在画的上方题曰《千禧年试笔》,并打出说明文字《驴图题记》。我父亲感慨道:至今仍像个少年似地对新鲜事物感兴趣。
父亲年老后在农村生活,延续多年的习惯,每当红枣、玉米、洋芋成熟,定会坐班车送兰州请赵老师品尝。两位高龄好友居住城乡两地,却来往频繁,很亲近。电话就竟成了热线,他俩尽情畅谈着神奇美妙的童话。电话中,互相亲切地叫着赵兄、赵老师,金兄、金爷子。
过春节,父亲一定会打电话拜年问好,第一个就是赵爷子。三十晚上或初一早上,父亲坐在电话机旁的椅子上,拿起电话本,拨通电话," 赵兄你好,我是金崖老金呀。" 父亲满脸灿烂,电话那头也是笑声不断,画面温馨,令人羡慕。
我们家里,只要父亲一说起赵老师,家里人都会准确地知道在说赵燕翼老师,就像老熟人或者亲戚。
2011 年 4 月一天,父亲打电话悲痛地说赵老师走了。年老的父亲,坚持要亲自去赵老师家中吊唁。急匆匆赶到熟悉的雁滩公园旁边家属院中,赵老师慈祥的笑容已定格在相框里。父亲带领着我和一位农民作家,庄严肃穆地敬献了花圈,上书:赵燕翼老师千古!
老师,是我父亲对编辑一辈子的尊称,对清波老师,对杨文林老师,对赵燕翼老师都是如此。记者在吊唁现场采访,我父亲动情地说起了两人跨世纪的交往:"1955 年,我给《甘肃文艺》投了一篇小说《特别使命》发表后,我就去了一次木塔巷,认识了当时的不少编辑,包括赵燕翼先生。记得一次,赵燕翼先生给我写来一封信,足足写了四大页,指出了我作品中的不足,还是用毛笔写的,哎呀,这样的事情现在根本是不可思议的。"
" 一个好人啊。" 这是我父亲对多年挚友做出的评价。无独有偶,大诗人何来老师对我父亲临终的评价也是两个字:好人。好人!
这是做人一辈子的最高标准。
赵老师走了,我父亲很伤心。他饱含感情地写了纪念文章《高山 金字塔》:" 我省写童话的儿童文学作家赵燕翼老师和我们诀别走了,而我这个从先生那里得益多多的草根作者,每次忆起他老人家,总是思念不已,眷怀不已。……" 情真意切!赵老师,在我父亲心中就是一座高山,像金字塔那样熠熠生辉。
我父亲尤其对赵老师作品语言,非常欣赏。常说他的语言非常讲究、优美,有音乐感,大家手笔。父亲让我好好学习领悟,并当场示范讲解:" 小猎人持宝刀,背雕弓,渡陇河,…… 抽出雕弓,搭上羽箭,瞄准了," 嗖 " 的一下,箭头深深穿透野牛的心窝。它大吼一声,倒在青草地上,死了。当阿龙解下锋利的腰刀,剖开牛膛 …… 从死牛胸腔里 " 噗噜噜 " 飞出一只小燕子,在低空飞旋了一圈,落到附近的一块青色巨石上," 呼哧、呼哧 " 直喘气儿。"
这是《小燕子和它的三邻居》开篇。父亲竟能随口背诵出来!可见我父亲对赵老师文章无数次的琢磨和喜爱。
我家有一本赵老师的童话集《乌鸦女孩》,扉页上写着:" 吉泰老友留念,此书编者妄加删改,作者极不满意,故从未赠人,兹金兄得知面索,勉强送一本,聊为存念可耳。赵燕翼 98.8.10 兰州 "
编辑出版 " 赵燕翼儿童文学集 " 时,赵老师因对文学语言的执着,与责任编辑反复交流争论,竟为一个字、一个词书信往来多次,洁白的纸张上笔头点点、烽烟四起,当时我真的不理解。今天,时间让我懂了。这不是固执,也没有对错,这是对文学的敬畏,这是对文字的敬重!
父亲八十过后,仍然勤奋写作,出版了《天生童话》《枫叶童话》集。童话创作已融入生活,创作童话成了责任使命,书写童话也是对赵兄的怀念。
父亲去世告别现场,有一位拄着双拐的中年妇女引人眼目,她是榆中农民作家齐梅菊。上世纪 90 年代,她在上海一家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童话《小驴驹灰灰》,赵老师安排作协的人联系当地的文化部门,打听这位作者的情况,说路途遥远,这位作者无法联系。赵老师打电话给我父亲。我父亲骑着自行车到这位作者家中去送样刊和赵老师的 " 问候 "。时隔不久,赵老师专程和出版社编辑靳莉等人到她家中送书,带去了关心和鼓舞。
两位童话老人,不仅自身坚持写作,还喜欢扶持提携后辈,为甘肃儿童文学鼓与呼。像齐梅菊这样受到赵老师和我父亲关心的作者还有许多,像我,像张琳老师等等,都享受过童话老人的雨露滋润。
生活在黄土高坡上的两位老人,像黄土一样纯朴深厚,像黄土一样哺育万物。最近,整理父亲存书,发现一本 1966 年 5 期的《甘肃文艺》,封面左下角用毛笔写着俊美的四个大字:燕翼藏书!书中,有我父亲发表的小说《村医》。这本书,怎么碾转来往,里面一定藏着有趣感人的童话故事!这本书,无声地见证了两人童话般的跨世纪交往和友谊。常常思念父亲,但父亲的身影总会和赵老师同时出现,他俩联系的太紧密了,令人钦佩、让人感动。赵老师离开我们近十年了,我父亲也快三年了,两位童话老人一定在天堂畅谈童话。
" 搞儿童文学的人纯洁天真,没有像卖面的见不得卖石灰的,没有等级观念。" 我父亲常如此说道。这也让甘肃儿童文学界第一代的两位代表人物,互相欣赏、互相鼓励,携手并肩。
两位老人是编辑和作者,是文友,是兄弟,是童话知己。永葆童心,关爱儿童,痴迷童话,是他俩共同的爱好和追求。
他俩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就是以振兴甘肃儿童文学事业为己任!噢,我懂了,是神奇美妙的童话把两位老人紧紧团结在了一起,并创造了无数美妙的童话!这是发生在黄土高原上田园般的童话情,黄土高坡上生长出的童话定能鲜艳绽放。我深深知道,两位童话老人最希望、最开心的事,就是后辈作者创作出优秀作品。这方面张琳老师是甘肃儿童文学作家的榜样,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金牌作家系列连续推出她的大作《我在大漠等你》《如果云知道》,这范儿定能让童话老人翘起大拇指、开心大笑,这是对童话老人最好的纪念。致敬童话传奇!致敬童话老人!
作者 金雷泉
责任编辑丨石雨涵
值班主任丨郭俊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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