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无言中多出几分沧桑。许是老了,老来忆旧时,这几天脑海不时朦胧浮现出儿时看戏的光景。
儿时乡间的生活简单乏味,人们最大的乐趣莫过于看戏。故乡是陕西关中,地方戏称之为 " 秦腔 "。这种古老的戏种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从秦横扫六国前,秦人就已经开始击缶而歌。这种戏曲曲调高亢有力,激越苍凉,特别适合秦人的高喉咙大嗓门。在外地人看来,秦人说话如同吵架,唱戏如同嘶吼,有点缺乏美感。但陕西人对秦腔的喜爱是深入骨髓的,他们觉得秦腔简直就是发自肺腑的天籁之音,听秦腔最舒服最得劲,最能表达宣泄自己的情感。在过去,看戏对农人们来说是一件令人兴奋的大事,哪里有大戏,人们趋之若鹜奔走相告。有时为看一出名角演的好戏,整村人几乎会倾巢而出。看完戏后戏迷们还念念不忘,遇到朋友会议论品评一番。说到高兴处,一堆农人们找来家伙摆开架势,吼起秦腔尽情模仿一番。唱得有板有眼的有点功力的,往往会获得满堂彩。
小时候跟奶奶一起生活,她常常带我去看戏。奶奶那时候还很有活力,满脸泛着慈祥红光,走起路来也很迅疾。奶奶对秦腔其实并不着迷,她看戏其实是为凑那份热闹。过去看一台大戏,经常要走好久的路,但路上并不寂寞。一群奶奶姑嫂们呼朋引伴聚在一起,拎着小板凳,浩浩荡荡出发。大人们喋喋不休唠着家常,孩童们则跟在后面嘻嘻哈哈,如同蝴蝶般忽东忽西追逐玩乐。
到了戏台下,见人头攒动人山人海,人们忙忙碌碌寻找着自己满意的位置。大人们遇见了别村熟人,打着招呼,又开始啰嗦。孩子们手里攥着几分钱、几角钱,在人群里穿来擦去,急切得向各种小吃摊奔去。米花糖、棉花糖、糖葫芦、甘蔗、板栗、瓜子、花生、油饼、油糕等吃食散发的魔力无法阻挡,很多孩子乐颠颠跟大人来看戏,其实就是为了品尝这些东西。
锣鼓响了几通,帷幕缓缓拉开,戏台下逐渐安静。戏终于开演了,舞台上红脸、白脸、花脸的人物来来回回的动。大人们看得聚精会神,听得如痴如醉,他们一会儿笑哈哈,一会儿悲戚戚。戏曲中的人物牵动着他们的情感,他们已经全然忘却了我们孩童们的存在。孩童们是不安分的,他们嘴里嚼着各种吃食,东张西望寻找着自己的玩伴,挤眉弄眼扮着鬼脸。但他们不敢过分喧哗,那是会扫了大人们的兴致的。那些老腔老调毕竟很难吸引孩童们,看着看着有些孩子不禁上眼皮打下眼皮了,舞台一切变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 武打开始了 ",几个孩子兴奋高叫后,于是所有的孩子们都坐直了身。台上的武生们连续翻着筋斗,几个拿着花枪、大刀、铜锤的人对打起来,你来我往,煞是好看。精彩的武戏徒然驱散了孩子们的睡意,于是台下又开始热闹了。除了对打,最好看的就数丑角出场了。奇丑的扮相,滑稽的动作,幽默的唱词,搞笑的情节,逗得人前仰后合。可惜好景不长,接下来又是千篇一律的咿咿呀呀,孩童们又开始昏昏欲睡。戏终于演完,大人们恋恋不舍,孩童们归心似箭又如来时一般雀跃欢腾了。
我小时候跟大家一样是不喜欢看戏的,但由于常常去看,不经意间也熟悉了几出戏。例如《游西湖》《火焰驹》《周仁回府》《屠夫状元》《三滴血》《墙头记》《铡美案》《辕门斩子》《四郎探母》等等。戏看了不少,我也渐渐懂了道理,明了是非曲直。
长大后一直生活在城市,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听过一出完整的戏了。前一段日子有一亲友谢世,我前去吊丧又听了一回秦腔。葬礼那天人们肃立坟头心情凝重,默默无言。这时苍凉悲壮的秦腔扯天扯底吼了起来,在天空久久回荡。那些业余的演员唱腔带着黄土味,表演中规中矩一丝不苟。那声嘶力竭的吼声,粗犷的吟唱,安妥着逝者的灵魂。这时我才真正体验到秦腔的力量,仿佛人生的喜怒哀愁,成败得失,生死轮回全在戏中。端的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作者 惠军明
责任编辑丨石雨涵
值班主任丨崔凌云
登录后才可以发布评论哦
打开小程序可以发布评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