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杜甫草堂的路上,雨一直在下。雨,就是一首流泪的诗。我看着这座城市里一晃而过的楼群、树木,心里忽然有一种亲切的微妙的疼痛,我似乎嗅到了你的气息,清凉而又亘古的气息,因为气息里还流散着文字的味道。你的文字隔着沧海桑田像是美丽的蝴蝶煽动着羽翼向我飞来。我想起了一句话:蝴蝶之所以能飞过沧海,是因为沧海这面有等待。
我感恩上苍的恩赐,因为我一直期待在一个落雨的日子与你相逢,岁月的风雨黯淡了你困厄的光阴,却把你的文字清洗得润泽而又闪亮,点亮了多少人温软的视线。我似乎看到你幽怨的目光比那个朝代还要漫长,沿着你的视线踽踽而行似乎就是沿着岁月的边缘小心翼翼去触摸你的手指的苍凉。我的内心涌动着一种暗流,暗流之下是你满目疮痍的家园,暗流之上是颠沛流离的诗篇。多少年,你渐行渐远的草堂就是我的日渐亲近的家园。
站在草堂门口的时候,任小雨从我的发梢滴落,内心有一种恍惚的茫然,我真的来了吗?隔着千年的光阴我看着你!忽然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尽管我知道你的等待里没有我,可是我的期盼里一直是你。
我逡巡在门口,心就像是那条浣花溪畔一棵会开花的树,有一种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繁华与拥挤。又像是浣花溪里盛开的朵朵白莲,安静中有一种绽放的疼痛,恍若是我前世的期盼。我的心一种归人的宁静,在这里我不是过客。
我问自己,我跋山涉水来寻找你,是重逢还是邂逅?其实,我知道,无需寻找,因为你一直都在。你的脚步走过的地方,都用你的诗句做了路标;你的思绪凋零的地方,你的文字定会开花。就如诗人冯至所说:人们提到杜甫的时候,尽可以忽略了杜甫的生地和死地,却总忘不了成都的草堂。
公元 759 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你找不到归路,你也没有退路,你选择了逃离,是身体的逃避,何尝不是灵魂的救赎。你携带妻儿,来到了这里,在浣花溪畔给自己修建了一座草堂,何尝不是搭建了一个精神的巢穴。远离了干戈扰攘、哀鸿遍野的中原,眼前美丽的田园风光,碧水潺潺让你流离的心得到了栖息,灵魂可以自由呼吸。颠沛中暂得的安宁便感觉心灵格外澄净,所有的伤痛都可以用文字治愈,仅有的安暖都在文字里绽放,贫瘠的心也被诗句喂养。花草溪树、春雨秋月都在你的诗句里徜徉;生活的困顿,朋友接济的温暖都在你的笔底开花。58 年的岁月里,那四年安稳得近乎奢华。因为分离之后的相聚更让人心安,乱世中的相伴更觉温暖。那段日子,有妻儿相伴,疼痛慢慢结痂,逃亡路上的那份凄惶与幼子饿卒的伤痛都在这里渐渐放下,放不下的自己背负不起就让文字分担。
一千多个日子都用文字连缀,点点滴滴的心情在你的文字里都是曼妙的风景,也许没有比文字更能体贴人心的了。
"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 的窘迫与无奈;"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 的疼痛与悲哀。当然,那段时间,我触摸到的更多的是琐碎生活中的温存与美好,黯淡光阴中的色泽与温软。因为那是在漂泊无依之后暂得的安宁。只要朋友在,妻儿在,邻里在,草堂在,你的河山就在。清贫生活的点点滴滴都绽放在你的文字里。有 "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 的喧闹;有 "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 的欣喜;有 "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 " 的那分随性,有 "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 的温馨;当然,也有 " 敏捷诗千首,飘落酒一杯 " 的对朋友的挂念。心灵驻足的地方也许就是文字盛开的土壤,你精神的旗帜在那里飘扬,一地鸡毛的生活也踏实而温暖。你的诗句,就是那段历史生动的诠释,你的文字就是那段生活温情的注解。
站在草堂门口,忽然就不敢迈进去,似乎我进去就能穿越,就能看到你一袭长衣向我走来,我看到的是 "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 的清瘦与憔悴,还是 "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 的孤单与落寞?我不敢想,你眼底深处的忧伤比浣花溪漫长,你眼底的温情就像是你门口的开得繁茂的紫薇花。房间里简简单单的设施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一千多年的光阴足可以抚平你的脚印。
和着细雨,走到听秋亭,看到 " 听秋 " 二字,感觉诗意满怀,也只有诗人的秋天是用来听的,也只有在寂寞的日子才能听到秋的脚步,走过柴门,走过大雅堂,走过亭台楼阁,每一处都是花木葱茏,设计精巧,感觉随意随心而又别具匠心,每一处都是与你有关的文字,你心情泼洒过的地方我的思绪都在蔓延。我忽然期待有月亮的夜晚,我陪着你沿着浣花溪走,你看一树一树的花开,我守一夜一夜的月明。
走过茅庐,路过花径,穿越竹林,跨过小桥、踩着一地的鹅卵石,嗅着点点细雨,我触摸到了你修长的手指,我的体温传递到你的掌心,你不言,我忽然感觉有万语千言。低下头,心就潮湿成了一片。我的心事在细雨中次第绽放。这里是你精神的巢穴,是我灵魂的皈依。
走过一个庭院,朱红的大门上写着一副对联:旁人错比杨雄宅,日暮聊为梁甫吟。横批是:浣花深处。我想敲敲门,似乎我和你就隔着那道门,你会一脸憔悴地打开门,我会呼出一声怎样的惊喜。
当然,草堂依浣花溪而建,而浣花溪就是因为文字而熠熠生辉了。
明代钟惺的《浣花溪记》中详细描绘了溪流的盛况:出成都南门,左为万里桥。西折纤秀长曲,所见如连环、如玦、如带、如规、如钩,色如鉴、如琅玕、如绿沉瓜,窈然深碧、潆回城下者,皆浣花溪委也。然必至草堂,而后浣花有专名,则以少陵浣花居在焉耳。
浣花溪的姿态与色彩都在这样美艳的文字中。作者说,诗人穷愁奔走,犹能择胜,胸中暇整,可以应世。
是啊,也许只有懂你的文字的人懂你的选择。在你美丽的文字里这条溪流已经流淌成一地的花瓣,而那些传说中的白莲已经盛开成一条河,也许这就是世上最摇曳的溪流。
一条河,因一个传说而美丽;一条溪,因为你的一首诗而亮丽。
在宁静的夜里,你沿着小路,看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你的一生因为清贫而富有,因为黯淡而辉煌。很多时候,你没有自己的家,可是你有大片的土地种植你的文字。多少日子,你食不果腹,生活没有了色彩,可是文字却让生命有了光芒。也许上天给了你不可一世的才华,给了你一颗敏感的心,给了你一支灵动的笔,但却无法给你兑现安稳的生活。漂泊是你的宿命,寂寞是你的生命的营养。
每次触摸到你在那里撒播的诗句,总让我想起三百二十年后那位叫苏东坡的男子,你的草堂,他的黄州,他在突围,你又何尝不是在突围呢?
沿着你的目光我走出你的视线,我和你没有曾经,没有未来,我只要你一直都在,用你颠沛的诗句安放我驿动的思绪。你的足迹无处不在,你的气息流散在花木中,我走过了你生活过的地方,我呼吸着你呼吸的空气,你的诗句在我的思绪里绽放,我的挂牵在你的家园里安放。
离开的时候,没有舍得回首,因为我想要的都已经拥有。
作者 吴晓明
责任编辑丨石雨涵
值班主任丨崔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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