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快报+ZAKER南京 2021-07-13
两位晚清诗人的逃亡路,一代东南寒士的心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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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4 年,南京城里的一对好友,正盘算着何去何从。

太平军打进城那天就没消停过,坐着,只能等死。

清廷腐败处处跟老百姓过不去,出城,也凶多吉少。

这可怎么办?跑到哪算哪吧!

他们将逃离前后的见闻写成诗、编成集:

《残冷集》《南栖集》《金陵癸甲新乐府》《金陵城外新乐府》……

100 多年过去了,这些诗中的很多佳作都流传下来,并被收入了《江苏文库》。

如今,山河早已无恙,国泰而民安,翻开一百多年前的诗篇,我们仍会为这些句子感动。

乱世求存的他们,代表了那个年代东南寒士普遍的境遇。他们的逃亡史,也是一代文人的心史。

城破

1851 年,黄河决口,洪水滔天,溺毙人畜无数。

也就是这一年,洪秀全在广西起事,一路势如破竹,直捣金陵。

跟来势汹汹的太平军相比,清兵文恬武嬉惯了,哪儿还打得了仗啊,还没开战,一溜烟全跑了。

还等什么?太平军拿着绳子、扛着铁锹,该翻墙头的翻墙头,该挖地道的挖地道。

内城攻陷之后,八旗的男男女女横遭屠戮。

接着,城里的农夫、工匠,还有年富力强的少年,遇着就抓上船,拉上前线。

不知道谁传的谣言,说只要送礼,就能不上前线,结果排队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谁知道,太平军按送礼多少,给全城百姓从穷到富排了个号,随后几天,挨家挨户上门要钱。

这招真的绝,富人的金银珠宝一堆堆往外搬,穷人就不废话了,把人赶走,直接收房子。

钱收得差不多了,南京城里差不多完全变了个样子。

《金陵被难记》记载:" 数日内,居民铺户,寂然一空,于是有举室自缢自溺自焚者,惨不胜言。"

马寿龄与金和

马寿龄在南京生活了不少年了,平素写写字、作作诗,虽然清贫,倒也维持得了生活。

但太平军来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老百姓过日子,不再以家庭为单位,而是因人而异,编入不同营馆。

马寿龄年纪大了,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就跟其他老弱病残一起编入了老人馆里。

太平军开始还挺看得起他,读书人嘛,给他发粮食,他不要,让他帮忙拟个诏书,他不理。

你不是清高吗?你不是骨头硬吗?太平军收回了笔墨,塞给他一把锄头。从今天开始,你给我滚去种地!

马寿龄形容自己每天是 " 昼出餐风,皲手长镵之柄 ",吃不饱、穿不暖,但他还没有丧失生活的希望。

城里他还有一个朋友,此人名叫金和。

金和也是个诗人,还是名门之后——吴敬梓的外曾孙。早年间,两人就非常熟了,经常 " 跌宕文史,放浪山泽 "。

金和经常与马寿龄,还有妻弟张继庚等人反复推演,该如何打败太平军。他还只身犯险,亲自出城到江南大营游说。

" 只要我们里应外合,内外夹击,一定能平叛!" 金和慷慨激昂,清兵客客气气,以礼相待,然而,就是不出兵。

很简单啊,我凭什么相信你个穷酸腐儒的话?你三番五次顺利出城,怕不是太平天国派来的奸细吧。

果不其然,没多久事发,张继庚遇害。

逃脱

塌天大祸倏然将至,金和与马寿龄反应也快,一个拉上家眷,一个背上老父亲,就往城外逃去。

逃出生天,两人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金和已是家破人亡,仍一口一个 " 贼 " 骂不绝口,他要回母亲的娘家全椒,避避风头。

马寿龄驮着久病不起的老父亲,沉默不语,继续在南京城外徘徊。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暂时安全了。

但是他们都没想到的是,真正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且躲且逃,好不容易来到全椒,金和已经瘦脱了相," 长身剩骨在,瘦影疑山魆,面目黑且丑 ……"

草草安顿了妻子后,他辗转于泰州、清河、松江等地,靠残杯冷炙苟活,为了讨口饭吃,没少受人白眼。

对于金和这样自负才高的人来说,身体上的冻饿倒还其次,但是人格上的受辱,让他痛苦万分。

" 十日九饭常不饱,妻子瘦削成群豺。老夫壮心既灰死,更苦秋病痔疬痎。" 他接连写下《残冷集》《壹弦集》《南栖集》等诸多作品。

再说说马寿龄。比起金和的激愤,他感受到更多的是悲凉。看着花开得正好,他扑簌簌眼泪就掉下来了。

" 群花脉脉总无言,化身疑是冤民魂。朝来盥洗弄春色,清露湿花含泪痕。"

特别是,他看到了日夜盼望赶来救援的清兵,整个人一下就奔溃了——

城外的清兵不仅不思反攻,反而以吸食鸦片、搜刮民财、欺男霸女、滥杀无辜、火拼内斗为乐。

" 盗贼之病在皮肉,士卒之病在心腹。"" 若辈操戈是同室,持此杀我夫何难。"

这就是他和朋友们冒着生命危险,要接应的队伍?他无奈摇了摇头。

他把南京城中和城外的见闻,写进两组大型组诗中,一组五十首名叫《金陵癸甲新乐府》,一组三十首名叫《金陵城外新乐府》。

生逢乱世,他们逃得出城池,却终究逃不出宿命。

绝笔

战乱的痕迹渐渐被时间抹去,十多年后的一个隆冬,南京城里出现一个看上去疯癫的男人。

他病得厉害,每日坐卧家中,养好精神就出门赌博耍钱,流连声色犬马之中。" 到此男儿知世味,干云意气剧消磨。"

已经没有人能认出,他就是当年那个满载狂名的金和。

在花光了本来就不多的积蓄之后,他又一次消失了,临行前给儿子留下三首诗——

" 名心灰冷宦情虚,岭海归来感索居。一事未成身已老,七年多病客常疏。门前谁更来题凤,江山今仍去券驴。差幸束装原曹操,随身还是旧琴书。"

" 伤春心事与谁知,衣狗云情变幻时。敢信登场非鲍老,从来识曲要钟期。举棋不定先欺敌,说病虽真又忌医。壮不如人衰更甚,画眉何处合时宜。"

" 冷面宁逢热眼看,此行何苦累猪肝。身经湖海狂名重,心切饥寒直道难。春梦易醒惟涕泪,家属频寄只平安。儿曹努力从今日,莫似余生铗屡弹。"

这三首诗似是他一生的总结。不知在提写 " 从来识曲要钟期 " 时,他是否想到了那个叫马寿龄的人。

也许他并不知道,三年前,马寿龄就已经病逝,他更不知道,此一去遥遥无期,他也要客死他乡。

不管是马寿龄还是金和,他们的诗与人生经历相交汇,架构起沉郁顿挫的叙事体系,描绘出一部时代的挽歌。

以他们为代表的东南寒士们将朝不保夕、辛酸悲苦的生存状态及心路历程如实展现,书写了一部丰富的个人心史。

这些诗人在太平天国诗潮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对晚清诗坛也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而他们大多晚景凄惨,在理想破灭中,聊度余生。

可怜白发生。

好书推荐

《金陵城外新乐府》

马寿龄 著

凤凰出版社

本书收诗三十首,记载咸丰四年(一八五四)作者逃出南京之后的所见所闻。书中有不少借描写生活艰辛,抒发悲凉心境之詩,如《盖屋》" 城中屋毁千万户,忍使将军同此苦 ",《栽花》" 群花脉脉总无言,化身疑是冤民魂 "。又有对社会风气的抨击,如《购字画》云:" 文人一钱都不值,何为纷纷重笔墨?" 尤其对清兵鱼肉百姓等事,记载颇多。

现代快报 +/ZAKER 南京记者 王子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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