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布四海的潮人，无论身在何方，财富多少，地位高低，在他们心中，有一个字永远神圣，这个字足以使他们百感交集，热泪盈眶，这个字就是 " 厝 "。

林凯龙老师在《潮汕老厝》中的这一段话，让我模糊了双眼。

自从 18 岁离开汕头后，" 潮人 " 的我对家乡从没有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情感。尤其在父母往生离世后，我更像一页飘泊的树叶，找不到心灵的支撑点。

" 厝 "，成了我精神层面上的寻根支点，无比强烈。

《潮汕老厝》适时来到。整个春节，我每天捧起复放下，放下又捧起，一页页翻读。与其说是极力补习知识空白点，不如说在饥渴地想寻找内心虚空的慰藉。

林凯龙老师说，潮汕地区保留了很多古村落、旧街区和古建筑。有宋朝的，有明清时期的。有住宅、祠堂和庙宇。它们不是独栋存在，而是一个区域一片住宅地矗立着 ……

这些村寨规模巨大，大多以宗祠为中心，渐次展开，发展出 " 下山虎 "" 三壁连 "" 四点金 "" 五间过 "" 驷马拖车 "" 百鸟朝凰 " 等建筑形式。这些中轴对称、以天井为中心的民居建筑，其源头可溯至唐宋，是世家聚族而居的 " 府第式 " 建筑样板。

老厝如此煌煌赫赫，我之前竟熟视无睹，漠然置之，甚至以一种骄情的偏离和拒绝，视之为老旧、土气甚至糟粕。这是何等的浅薄不恭和恣意妄为。

书中有国内甚为罕见的许驸马府、赵厝祠等宋代建筑，有可以与山西乔家大院相媲美的澄海陈慈黉故居，有规模为岭南之最多达七百多间房的普宁洪阳德安里。有目前为止发现的最大的八角形土楼，有潮州饶平屹立的六百多座土楼，还有居住人数动辄过万的古寨和府第。大量文教、宗教的建筑，或以历史悠久、形制古老，或以规模巨大、中西合璧著称。

拿陈慈黉故居来说，该故居有 " 小故宫 " 之称。建筑大量采用西洋装饰，大宅里边大院套小院，大屋套小屋，结构复杂，还夹杂着双层的西式洋楼，数百间厅房使观者如入迷宫。其建筑形态仍以潮汕传统的 " 府第式 " 为本，以西洋装饰风格为用。林凯龙认为，这是 "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 文化思潮在民居中的展现。

以潮州开元寺为例，该寺宽达 11 间的天王殿不但为汉地同类殿宇中之最大，还是号称世界现存最大木构建筑的日本奈良东大寺大佛殿的建筑母本，它如人的脊梁柱一样排列的绞打式叠斗，其形制可追溯到汉代。我曾在东大寺喂神鹿，感慨该寺的建筑精美，却不知它与潮汕有不解的情缘。

再看潮汕的围寨、土楼和楼寨，它们形态虽不同，但之间是一种同源异构的关系，因生活动荡不安，沿用祖先 " 坞壁 " 的方式，在平原建起有围墙的围寨，在半山建起以外圈包屋为寨墙的楼寨，在山区建起土楼。随着从沿海到山区平地的减少，建筑物的高度在逐步增加。这三种形态可一窥潮汕祖先因地制宜适者生存的智慧生活经验。

林凯龙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用二十多年的努力，积累了数以万计的图片资料。他并不仅仅以厝论厝，而是通过对潮汕各类古建筑特点的剖析，寻找它们各自的渊源和演变的规律，从而阐明潮汕古建筑对潮汕文化和潮人精神所形成的影响。

比如，他将 " 四点金 " 与北京四合院相比较，发现虽同为四面闭合的合院，北京四合院院落较大但不一定在中心，而 " 四点金 " 则以天井为中心；北京四合院大门受先天八卦的影响开在西北角或是东南角，" 四点金 " 不受先天八卦影响，左右对称，大门居中面南。林凯龙根据宋代以后先天八卦才开始在北方流行的史实，以及唐诗人王维所画《辋川画卷》和北宋画家乔仲常《后赤壁赋图卷》中类似 " 四点金 " 的合院呈现，进一步推断出 " 四点金 " 是宋以前的古制，比北京四合院更为古老。

同样，对 " 驷马拖车 " 等大型民宅，林凯龙认为，这是一种以宗祠为中心象征 " 车 "，两旁建筑象征拖车的 " 马 " 的大型建筑群体，与唐代律宗寺院、北京紫禁城格局相似。他依据古代中原士族 " 舍宅为寺 "，得出 " 驷马拖车 " 是从古代 " 京都帝王府 " 演化衍变而来的结论。正因为如此，潮汕才有 " 潮汕厝，皇宫起 " 的说法。

为何汉唐时代的 " 府第式 " 建筑独独在潮汕一带流传下来呢？林凯龙认为，世家大族在潮汕重新集结的同时，中原士族逐渐式微，而江南和三晋地区明清以后个体经济发展，强调个体和私密性的 " 四厢式 " 单门独户民居发展壮大。可见，潮汕因其根深蒂固的宗法宗族制度，以及海洋文化的开放叛逆性格，使这种体现礼制观念的 " 府第式 " 民居得以留存。

可以说，林凯龙用丰富的文字和影像，展示了潮汕老厝昔日的辉煌。这是潮汕大地上一次古建筑的巡礼。它令我深感荣耀。

有潮水的地方就有潮人，这是一句对家乡深情款款的誓言。它倾注到 " 厝 "，为其赋予了更宽泛的含义，那便是精神的处所，心灵之归宿。对，在潮汕古厝里，我们看到奔腾的血脉，感受到的是热烈且永不磨灭的爱。

《潮汕老厝 四海潮人的心灵故乡》

林凯龙著

生活 · 读书 · 新知三联书店 2013 年 6 月第一版 2019 年 6 月第二版

深圳晚报记者 姚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