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大侠所在的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出版了华语作家刘大任先生的小说。在作品研讨会上,与会评论家中有一位发言让人耳目一新,我至今清晰地记得,她说," 我读了刘大任先生作品后认为他是一个晚年变法的写作者。你只有把他所有的作品放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意识到,晚期的作家会生出一种新的语法,这种新的语法会更新这个作家的生涯和意义,这就是一个作家的晚期风格怎样超越自我。"
她指的是刘大任的《枯山水》,以古典的写法成就了他晚年小说风格的 " 变法 "。
这位评论家就是张莉。张莉本身是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她为学生上 " 原典导读 " 课,希望以人的声音说话。我很是留意这位颇有刀锋锐气的女评论家,她看待文学作品的角度和表述的分寸。
前不久,张莉的文学评论集《小说风景》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里边分析了鲁迅的《祝福》,沈从文的《萧萧》,萧红的《呼兰河传》,孙犁的《荷花淀》,赵树理的《登记》等多位著名作家的作品。
其中有一篇评郁达夫的小说《过去》,应该说,棒极了。
坦白讲,《过去》并非郁达夫广为人知的作品,只有九千字,写于 1927 年,发表于同年的一本刊物上,是一部典型的现代中国故事。
故事情节简单,两个中年男女在异地他乡再度重逢,男主角想唤起女人对自己的热情,但她退避、推托,最后是 " 我们的时期过去了 "。 小说写了一种情欲的自然生起,也写了情欲的熄灭和消亡。整个小说没有人物命运的戏剧性反转。可以说,它很 " 素 ",但因其 " 素 ",写作难度极大,因此让人读之难忘。
张莉的分析是——
郁达夫喜欢写 " 我 ",喜欢暴露 " 自我 "。他以虚构文体与非虚构文体互现的方式,在现代文学史上构建一种强烈的有冲击力的 " 自我 "。他讲述自己面对女人那难以遏制的情欲和冲动。这通常是人们不愿意写在纸上的部分,但他则直白而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出来。实际上,作家所进行的是一次风景的重置——在他人笔下通常不美的,在他笔下变成了一种美;通常那些不能公之于众的,在这里变成了一种可以公开并坦诚表达的。
她说,理解郁达夫,一方面是理解他的 " 自我 " 是何种形象,另一方面则是郁达夫如何构建 " 我 "。他以抒情的方式完成了自我的构建,一如《过去》在构建那个现代意义上为情所困的 " 我 " 时,使用了一种非常独特的抒情方式,在这部作品中,一切景语皆情语,一字一句都有浓郁的抒情气息。
张莉进一步指出,近百年来,读者从郁达夫的作品中感受到一种与性感有关的冒犯和刺激,以及与不道德相伴随的震惊。正是这种不道德和带给读者的阅读共情,使郁达夫成为郁达夫。
这话应该怎样理解呢?张莉认为,郁达夫找到了一种属于文学的分寸,在道德与不道德之间,在崇高与普通之间,在英雄与凡人之间,他找到了使 " 自我 " 成为 " 自我 " 的方法,换言之,郁达夫将放纵与克制,自我情感的个人性和公共性控制得恰到好处,所以《过去》中所表现的罕见的情感才构成了罕见,危险的愉悦才构成了愉悦。
因此可以说,《过去》是郁达夫在最好年纪写下的作品,情感丰沛又有节制之美,放到百年新文学框架里,依然称得上气质卓然。
郁达夫这部短短的《过去》,张莉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在这里,我们看到短篇得以延展,意境也由此升华。
张莉思索作家如何在百年文学传统的脉络里发出自己的声音,如何寻找并写下属于自己的文字,又是如何确立自己文学史的位置。她希望通过这样的文本细读,去关注中国百年小说史上关于白话小说传统、文体革命、爱情话语变迁等等的核心命题,从而建立一种属于我们时代的文学的读法。
其实,读张莉的《小说风景》,就是一节节地上她的文学评论课,营养满满,新意满满。
《小说风景》
张莉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2 年 3 月
深圳晚报记者 姚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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