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日报·ZAKER兰州 2022-04-22
午休丨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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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人生是一本书,那么美食就是一页书签,让你回忆的小船永不迷航。

小时候母亲做过的美食里,有一道叫漏鱼。漏鱼,手指头长短,筷子般粗细,不是鱼,却像鱼。漏鱼游进了我的嘴里,游进了我的肚子里,更是游进了我的记忆里。

母亲做的漏鱼,用的是苞谷面。小时候,家里很少能见到白面和大米。大米饭更是只有过年了才能吃到。一年的大年三十,吃完丰盛的年夜饭,我穿上还带着母亲手上余温的崭崭新衣服,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嗅闻着空气中火药的馨香,去要好的小伙伴家玩。这个小伙伴的老家在上海,家里条件不错。

见我来,有着高高发际线的小伙伴的父亲和蔼地问,吃过了吗?我腆着肚子答,吃过了。他又问,吃得啥饭?我自豪地说,米饭。他似乎不解地又问,米饭不是经常吃吗?听他这样一说,我困窘地无言以对,少年脆弱的自尊心碎了一地。后来,我就很少去这个小伙伴家玩。

记忆的褶皱里,我们的肚子里似乎只装过苞谷面和黑面。就是苞谷面和黑面,也不能吃饱,我经常有饥肠辘辘的感觉,往往是刚吃完中午饭,就盼望着吃下午饭。

当时,单位家属院周边以及院后的山上都散布着棋盘似的麦地。等天气最热的时节,麦子熟了,开始收割了,我们孩子们自觉地提着个竹筐,东奔西走地去各个地块拾麦穗。就这样,积少成多,几年下来,把拾来的麦穗晒干脱粒,竟然也凑了一麻袋麦子,母亲决定去磨坊把这些麦子磨成面,弥补面粉的不足。我们捡的麦穗,大多是农民们舍弃不要的,脱出来的麦子干瘪瘦弱,像营养不良的人。

挑了个艳阳高照的天气,母亲把这些麦子洗得白白净净,晒到院子里。等麦子晒干了,每一粒都散发出阳光的味道,母亲就把晒好的麦子,像对待宝贝一样,一粒不剩、小心翼翼地装进袋子里。当把装有干麦子的麻袋抬上借来的架子车上,连推带搡地拉到磨坊,太阳都落山了。月挂中天,我在架子车上一觉睡醒了,面才磨好。磨出的黑面和麸子,让我们和家里养得母鸡的胃得到了抚慰,为我们的成长提供了滋养。

由于家里孩子多,粮食不够吃,母亲就把供应的少量细粮拿去换了苞谷面等粗粮。就是这个一想起来胃里就直冒酸水的苞谷面,却被母亲做成了一道美食。

过了端午,太阳光越来越尖锐,炎热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地围拢来,母亲就开始准备做漏鱼了。

先是投浆水。母亲从案台下面翻出个肚大、脖子细,一尺来高弥勒佛样的陶瓷坛子,里里外外用水仔仔细细洗干净,控干放好。接着去国营菜铺拎回来一把老芹菜,洗净,在沸水里烫过后,拌上少量苞谷面,卧进坛子里,再倒入热面汤,放上一小块蒸馒头用的酵头,浆水就慢慢在坛子里发酵了。两三天后,浆水那刺破空气熟悉的醇香味就从坛子里弥散出来。" 三天不吃酸,浑身没力气。" 母亲常说。老家在陕南的母亲,爱吃浆水,也爱做浆水,酸润爽口的浆水,不仅可以做浆水面、浆水拌汤,还可以做漏鱼、搅团等其它美食。母亲浆水做得好,清洌洌的,醇香诱人,既没有怪味道,也不泛白花花。街坊邻舍都说是母亲的手气好,等我家的浆水卧好了,总有左邻右舍来讨。浆水好了,母亲找出曾经步行近一个小时、在一家散发着高粱杆气味的杂货商店里、用八角钱换回来一把满是孔眼的瓦制漏勺。

做漏鱼的准备工作做完了,母亲搬出了家里最大的铁锅,坐上大半锅水。水烧的翻腾起来后,母亲抓起一把苞谷面均匀地撒到锅里,并用提前准备好的擀面杖不停地搅拌,苞谷面糊糊越来越稠,母亲似乎都快搅不动了,糊糊表面不时冒出气泡,气泡破了,吐出一团热气,就像糊糊里藏着一个个小精灵,长着嘴喊热、吐气。这时,苞谷面糊糊就算熬好了。把这样的苞谷面糊糊放凉结成冻冻状,用勺子舀出一个个元宝状的块块,放进炝过锅的浆水汤里就成了搅团。仅做成搅团吃,我们都觉得是糟蹋功夫,而做成漏鱼来吃,明显就提高了档次。

到了做漏鱼的最后一道工序了。母亲找来一个挑水用的大洋铁皮桶,灌上事先晾好的开水,一手拿着瓦制漏勺对到铁皮桶张开的大口上,一手用炒勺将热气腾腾的苞谷面糊糊舀到漏勺里,随之,翻过炒勺不停地挤压漏勺里粘稠的苞谷面糊糊,一条条金黄色的小鱼就从漏勺里诞生了,它们争先恐后地游进大铁皮桶构成的 " 泳池 " 里,显得格外的畅快惬意。把一大铁锅苞谷面糊糊漏完了,母亲把浆水用辣椒、花椒和葱用热油炝过,再放上一小勺盐,这下,让浆水诱人的滋味达到了极致。

从炎热的天气里、热浪滚滚的屋外玩耍回来,舀上碗漏鱼,浇上一大勺醇香酸爽的浆水,再搛上两筷子韭菜花,把这样一碗活色生香的漏鱼端到手上,递到嘴边,转眼间一大碗漏鱼就进了肚子。滑、软的漏鱼,进口待咬时却尽入喉中,吞咽间顺滑而下,让人舒服得无以言说,一种香甜厚重的满足感,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幸福滋味,直冲脑际,一直保持到现在。两碗漏鱼下肚,感觉暑热尽去,嘴里津津生风。

这样的漏鱼,易饱,亦易饥,若放开了吃,我一口气能吃下去三四碗,等出去玩一圈回来,还能吃两碗。

随着生活越来越好,能吃到的好东西越来越多,漏鱼反倒没有机会吃了。很多年以后,在工作单位,同事带了一大保温饭盒漏鱼,是用凉粉做的,炝好的浆水、腌渍的韭菜花、油泼辣子一应俱全,一碗红艳艳、绿莹莹、白生生,鲜香可口的漏鱼吃到嘴里,却没有了当年的味道。

后来才知道,漏鱼是陕南的地方特色小吃。吃漏鱼,我们吃的是滋味,母亲吃的却是乡愁。

作者 钱双庆

责任编辑丨石雨涵

值班主任丨韩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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