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尚未从东山的巅顶冒出来,残留的夜色已然稀薄成青烟,袅袅消散。虽然有弯弦月张贴在西边的天幕上,但已经没有一点儿的清辉流溢,似是张斑驳的贴画,或是一把被丢弃的牛角梳。晨曦清澈的微光充盈了天地,孕生成日出前幽美的宁静。万物都屏息敛气,静待着王者的归来——那轮陌生而熟稔的太阳。
等待日出的这段光景,所有风物似乎都相约着静若处子,独具了一分柔情绰姿,林下风范的幽娴,雅致。
清风徐徐,娇嫩的柳枝儿被风梳拢得直直地、斜斜地摆起,先是向南轻扬,却又拢向东边,再折回向北面,旋即就有点儿气恼地罢手,拢着的青丝便纷乱开来,散成一瀑,然后,她又开始从头梳起,这次她用那把遗弃在天空的牛角梳吗 …… 但神态间已是带了一分轻蹙薄嗔的恼色,谁让她梳拢了好久都未梳出个满意的发式呢;榆叶梅已然成熟了,不再似前段日子里那般夭夭灼灼的单纯烂漫,而是半边嫣红,半边青碧,多了含蓄,重了心思,更显得隽永、内敛;才开的丁香却是循着前期榆叶梅的老路,傻笑的没心没肺,相较于榆叶梅舒腰展胸的坦然,丁香的花瓣即便是她恣肆开放之时,也是眉梢轻蹙,缭绕着一分浑然天成的幽情,难怪多情的唐人淬炼出了 " 丁香不展芭蕉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 的千古名句;憨厚的刺柏则是抖擞尽一冬的灰尘,在一袭苍翠的肃穆长衫里,枝头却萌出一咕嘟一咕嘟鲜嫩的新芽,小灯笼般晃动在曦光下,泛出隐约的绿霭。
鸟雀们刚刚从春梦中自然醒来,尚且有点儿含混的呢喃,给岑寂的晨静注入了魂魄。最细碎的鸣声当然是出自麻雀," 喳 " 的一声高音,紧接着回应出 " 唧唧 " 两声的低吟,俩雀就这么不急不缓地絮语着,秀恩爱,惹得一声急促的 " 叽叽叽叽 " 声乍起,粗鲁地要打断这对夫妻间的温存;什么鸟的叫声如铁哨般尖锐地划过—— " 嘟嘟——嘟嘟嘟!" 穿透所有的纷乱的鸟鸣,射散到整个空旷里;又有鸟声似摇动了一把铃铛," 叮咚儿——叮咚咚儿!" 铜器般地空灵圆润,回音袅袅;有鸣声如调试一把松弦了的二胡," 吱呀儿——吱呀 ",嘶哑低涩,不成调;有鸟声若一把铁锅铲,一下一下重重地刮着锅底," 哧——,哧—— ";奇异的是,鸟声中竟听出了人语:" 别——吵了——啊唉!" " 呱噪啊——呱噪!"" 你早——啊——你早!"" 逃啊——逃啊!"
于是就有扑棱扑棱的羽翮声纷乱林间,摇落一蓬殷红纷飞的花雨。
鸟声将清晨垂垂的帷帐,搅动得旋转飞舞,招展成一面无声飘曳的旌旗。丽水有点儿嫌弃地稍稍远离了这片河堤的树丛,宽阔平坦的河床上便勾画出了一道长长弯弯的娥眉,亮晶晶、清泠泠、活泼泼,婉约修长,透着无上的优雅,魅惑,风情万种。这要具备一只怎样光彩夺目的明眸才能配得上呵?
毫无征兆地,太阳就从东边的那堵青黛里霍然跃起,像一只橘红色的气球从平静的青黑色水面上猛然浮起,冉冉升腾。目光所及的东边所有高大的杨柳榆槐,全都疏疏落落挂成一溜儿晶莹的珠帘,将那颗橙光绚烂的橘子掩映其后,幻彩迷离,朦胧若梦。这一刻的天地寂静到了极致,连时空都凝滞了刹那。然后,那颗光灿灿的橘子,奄忽间化为橘色的齑粉,轰然爆碎在苍青的树梢之上。天地万物被这声无比的轰鸣震动得瑟瑟颤抖,清晨幽雅的静谧就这样被撕裂、破碎了。但我们却没有听到一丁点儿的音声,只有刺目的白亮的光芒一下子爆满了我们目力所及的时空,透明了我们的身体。
鸟雀的鸣声全部随着光芒拔高了一节,更加的兴奋、躁动;开嗨了的山桃在阳光下弥漫出粉色的轻烟,原本暗金色的一树连翘,在新阳粲然的光泽下,散发出黄金特有的熠熠光晕;刚植入不久的黄菖蒲,泼辣地绽放在阳光下,若点燃了一盏一盏灿黄的祈福灯焰:那弯窈窕的秀眉,瞬间被金光缀满,更显得妩媚天成,星辉皎洁 …… 我蓦然明白过来,这弯无双的娥眉要等待的眸子,不正是此时奕奕煌煌的初阳吗?也只有如此光彩绝伦的瞳仁才配得上秾艳妖娆的水眉呢。
我的脚步不由地轻轻跑动起来,也必须要跑动起来呵,因为此时的天地间没有一物不在这热烈的初阳下激动着,跳跃着,欣喜着。而我作为一名将要长跑一天的选手,此刻,浑身的筋腱充满了起跑前刹那的兴奋与偾张,而心底却又如此地静定与舒缓。
无论我们发现与否,也不管我们是否喜怒哀愁,每一天的晨曦都是轻盈得如此娴雅,静美,每一日的阳光都是辉煌得如此炫丽,潇洒。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在如此的美妙中迈出欣悦的脚步呢?何况人生的喜乐本就如此地艰涩。
□韩德年
责任编辑丨王璇
值班主任丨刘宇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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