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诗唐先生是浙江绍兴人,十二岁随兄裘诗新从杭州来到兰州,以后一直在大西北工作。他曾经在中学教过语文,在剧团做过编剧,担任过兰州市文联副主席,最后在兰州市文化局当了 8 年的副局长,直到退休,裘先生可谓是老兰州了。常年生活在兰州的经历,使他对这片热土怀有深厚的感情,他带有吴侬口音的兰州话讲述的兰州故事,总是弥漫着兰州情结,满满的兰州味道。" 乡情莫问天边月,自有樱花胜洛阳。" 下面将他讲的故事稍加整理 , 归纳为 " 水情 " 和 " 人情 ",留一份美好记忆于心间。
水情(一)
黄河流经九省,省省水情各异。我去过青海龙羊峡,见到峡谷深处的黄河水竟然碧绿如翠,温润如玉,显得那么静谧安然。这儿的黄河是母亲河的少女时期。再到河南,看那黄河辽阔舒展,显得沉稳平静,这应该是母亲河的壮年时期。黄河流进兰州立即呈现出青春期的奔放豪情状,她裹挟来的泥沙,让水色黄得发红。这颜色就是一种壮美。流经兰州的河水,波浪起伏,涛声阵阵。河床凹凸不平,有些地方形如锅底,水流在这里形成漩涡,不识底细的人一旦被卷入就无力爬出,会有生命危险。而兰州本地的好手,有出色的水性,敢在黄河里博浪遨游,他们专有一种游法,叫作 " 打膀子 ",类似蝶泳,两条胳膊轮圆了打压,使劲地压住浪头,脚下踩水,纵身前冲,非常好看,堪称壮观。我自小戏水,也没练成这套功夫。念初中时,礼拜天约了同伴,穿过铁桥,步行到十里店。那几年,师院附中(今师大附中)利用水车地形,拦了绳网,围成安全区。这里的黄河水平稳无浪,四周有网,可以放心的在河水中扑腾。傍晚,坐了羊皮筏子,一人一毛钱,顺流而下,很快就穿过铁桥,到水北门上岸回家。
都以为羊皮筏子很浪漫很舒服,其实恰恰相反,坐筏子很紧张,也不舒服。除了筏子客是双膝跪在筏条上,乘客都是蹲式,两手要紧紧抓牢筏条。那时候,水急有浪,筏客子又要全神贯注,使劲扳桨避开漩涡子,而我们蹲在筏子上要纹丝不动,任凭河水溅得两脚全湿。待到上岸,腿是麻的,屁股是湿的。这种羊皮筏子是坐人的,还有更大的羊皮筏子,那是载货跑长途的,现在已见不到了。其实,最精彩的是一个人抱一只羊皮胎,在河水中逐浪漂流," 噢—噢— " 的喊叫,特让人惊羡。
水情(二)
从前,兰州的冬天特冷,雪不多,干冷。很多人家烧热炕,也有烧铁皮炉子的,煤砖很厚很大,敲碎了用。天冷,轻易不出门,尤其大清早店铺开得迟,街道上清静得很。人行道上行色匆匆的多是上学的学生。这时,天上有鸽群飞过,带着鸽哨,哨声忽远忽近,随着鸽群回荡在天空。马路上,偶尔驶过一辆交通马车,带篷子的,马脖子上的铃铛声很好听,加上嘚嘚嗒嗒的马蹄声,偶而窜出马夫扬鞭的吆喝声。起得早的除了学生,还有卖小吃的摊贩。人行拐角,就有架着小火炉,连带小风箱,卖鸡蛋醪糟的。旁边或许有一把大茶壶,通身用厚实的棉衣裹着,这是学生们最喜欢的油茶,热热的,两分钱一碗,里面还有杏仁。
从前,冬天的兰州,也有热闹的地方,那就是溜冰场。全兰州有多少冰场,无法知道。就我常去的民族学院冰场就很讲究,冰场是人工泼水造成的,冰面平滑,有帐篷围栏,里面置放长凳长椅,供换鞋用,也可以休息。兰州大学也有冰场,只供本校师生,我们有时也能混进去。最大众化的是兰园(今兰州少年宫)冰场,人太多,挤得慌。比兰园还大众的是铁桥下面河面上的冰场,宽敞,人再多也容得下,就是冰面不平,那是天然形成的。现在的兰州人会担心,在黄河上滑冰,是否安全。你十万个放心,那年月黄河冬天结了冰,就成了冰桥,别说人可以走南穿北,连马车都可以行走。你要去黄河北,从水北门(今兰州永昌路北口)下河道,斜着过去,直接到盐场堡了。
冰有多厚?我们学生每年冬天义务劳动,背冰上白塔山。先有大人们把冰层凿开,抬出冰块,再敲碎,我们用绳子把冰块背到身上,再上山,放到树窝里,待来年天暖后,融化成水,可以浇树。凿开的冰层,可以看到像课桌那么厚,还看不到水,那么厚的冰层,估计坦克都可以开过去。
水情(三)
从前的兰州人喜欢说:喝黄河水长大的。的确如此,所以称黄河为母亲河。远的不说了,就我 1951 年十二岁到兰州也是喝着黄河水长大的。那时节,还没有自来水,全城的人都喝黄河水。虽然,很多院落都有井水可汲,可井水苦涩,只能洗涤用。前后五泉有非常清澈的泉水,我喝过,也有咸味。黄河水看起来混浊,喝起来可是甜丝丝的滋味,非常可口。
人们都喝黄河水,兰州就有了专门以卖水为业的行当,称之为水客子。有的肩挑两只水桶,一趟趟地送卖。中等的小毛驴驮两木桶,能供两三家。还有大型的马拉车,车上硕大的木桶,停在马路边,水客子用木桶接满水送上家门。我大哥家人口多,厨房前面四口大缸。每次接水时,先把缸底的沉泥洗刷干净,四口大缸灌满水后要放白矾,再用擀面杖旋转搅动。不一会,缸里的混水就清清亮亮了。再后来,各街道巷口有了水站,各家各户担着水桶排队接水,用的是事先买好的水票,水客子就消失了。再后来,盖起来的新房子都有自来水装置,水站就消失了。再后来,黄河中央露出了一块块砂石滩。有些老汉担心黄河会不会干枯,真那样,黄河就消失了。好在 " 黄河母亲 " 的雕像已成了兰州的城标。这样,老汉们的子孙再不用担心了。
人情(一)
我少年时期,顽皮得紧。暑假闲得慌,常常约了伙伴去上西园一带的果园,偷着爬树,偷着摘果子。其实不是为吃,而是比本事,看谁爬得高,看谁摘的果子多,以此为乐。有一次,被看果园的老汉抓个正着,圈在一起,动弹不得。当时心想,今天倒霉,轻则挨骂,重则挨打。不料老汉开始训话:你们上了树,把枝枝子踏折了,把青果子糟蹋了,把你们摔着了,怎么办?娃娃们,青果子还吃不成,等果子熟了,你们来,老汉我让你们吃个满富(满富:兰州话美,多的意思)。我们还等他的下文,老汉把手一挥:赶紧回家去!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爬过果树。一直到我自己当了爷爷,我要我的孙子爱惜草木,不让他摘一片树叶。
人情(二)
从前,兰州城区四周到处是菜地果园,瓜果品种特别多。有一种籽瓜就是生产大板瓜子的瓜,是兰州特产。籽瓜熟了,安宁一带路边树荫下,籽瓜成堆成堆地堆着,地下铺着麻袋,路人可以随便挑着吃,用拳头砸开,用手掏着瓜瓤吃,吃多少都不要钱,只是要你把瓜子吐到麻袋上。瓜主人还要谢你帮他取出了瓜子呢。
人情(三)
枣儿熟了,我提了个小布袋去安宁买枣子。正赶上院子里主人家用竹竿子掴枣。一竿子下去,熟透了的枣子纷纷落地。我帮着把枣子捡到箩筐里。临走,付了一毛钱,主人把我的布袋袋塞满了枣子,还不罢休,又抓了几把,装满了我的衣服口袋。这也是买卖。
人情(四)
有一天,特别馋酿皮子,一口气吃了两碗,还不解馋,就说:再抓一碗。卖酿皮的是位中年大嫂子,看了我一眼:不让你吃了,吃坏了咋做呢?
人情(五)
都说商场如战场,我看并不尽然。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双城门有一家牛肉面馆,在我大哥诊所(裘诗新诊所当时在兰州很有名气)隔壁。掌柜的姓马,好像是兄弟俩,一个和面、拉面;一个捞面、舀汤。还有一个小徒弟收拾碗筷抹桌子。面馆很小,一张面案,炉台上两口锅,一个肉锅,一个面锅。余下的地方,只支了两张小方桌,都贴着墙面,每张桌子坐三客,屋内只能容下六个人,其余的只能蹲在外面人行道边吃面。牛肉面本来是当早餐的,那时候不叫牛大碗,用的是中等大小的饭碗。面也就一筷子,奶糖大小的牛肉疙瘩,一碗里面就有四五块。更讲究的是汤,来客吃面前会端给你半盅子牛肉清汤,让你开胃尝鲜。
马掌柜的生意很火,也做得潇洒。按现在的话说,做得很牛。他们每天只卖一袋面粉,天亮开张,不到十点,—袋面卖完,两兄弟收拾收拾,骑上车子,再不见踪影。留下那个小徒弟,也姓马。店铺上了门板,只留了一条缝子,可容小马子进出。小马子多半天在铺子里,煮牛肉,熬牛肉汤。他的活计,一是看火,不能灭了,也不能太旺,大块大块的牛肉在锅里咕嘟咕嘟一个下午。二要看水,不能熬干了,水要稍稍漫过牛肉。我假期里无事,常常钻进铺子,陪小马子煮肉。下午三四点,肉汤就有了味道,小马子就会盛上两盅子,我一盅,他一盅,像大人们品茶,也像大人们饮酒,十分舒坦,十分自在。多少年过去了,和小马子说了些什么,全都忘了。倒是那盅子里的牛肉汤的鲜味,似乎还残留在舌根根上。
人情(六)
星期六下午放学后,住校生也大都回家了,一中(兰州一中)的足球场就空闲起来。这时候,会有一些小摊贩,担着空担子,陆陆续续聚到操场上。他们把空担子歇在场边的大树下,从筐底子取出 " 拐子 "(五十年代流行的匈牙利式足球鞋)。换上球衣,后背是号码,前胸印着三个大字:原动力。这是一支由卖酿皮、凉面的小商小贩组成的业余足球队,整体很有实力,当年在兰州有些名气。现在想起来,倒有些不好理解。一是学校竟然大门洞开,能让 " 外人 " 占用学校的运动场地;二是当年兰州竟有好几支业余球队。发展到今天,别说业余球队,就连专业队都没了;最主要的是三:买卖人还有踢球的心劲,由此可见从前的日子比现在轻松活泛。
如今,在轰轰烈烈的现代化建设中,乡土气息逐渐迷失,而城市的喧嚣浮躁越来越浓烈。希望通过此文,让我们重新拾起那个年代的那份纯朴、那份自然的乡土人情 , 让朴实真切的情感重新融入到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来。
□ 孙华嵘
编辑丨包学枫
责任编辑丨王璇
值班主任丨刘宇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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