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棉。

棉从乡下转到我们班的时候，那一年，我们才十六岁。" 我叫田棉。" 她这样怯怯地介绍自己的时候，我不禁脱口而出：" 田棉，棉田 ……" 同学们哄堂大笑。棉惊慌地瞥了我一眼，脸忽地红了，头也低得更低，连颈子都红透了。没来由的，我忽然想起了 "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 这句诗。老师安排她和我同桌，我面色上很不满地白了她一眼，心里却开了小小的一朵花。

自打棉来了以后，我忽然觉得生活在我面前打开了另一扇门。每次上课走神的时候，棉就用圆规的针尖轻轻的锥我手背。很轻，那种像被蚊子叮了的甜蜜感有时会让我有小小的犯罪感。那真是青春时期忧伤的快乐啊。我的成绩迅速飚升，很有后来居上的架势。考试成绩令父母大吃一惊，我的变化令他们欣喜若狂，自然也就分外的喜欢棉了。

棉从不像我们一样在外面吃早餐。有一次不经意问她早餐吃了什么，她怯怯地回答说吃稀饭。" 呵呵，稀饭，减肥吗？你又不胖。" 棉低着头：" 我英语不好，家里只给了我学费和生活费，想攒钱买部录音机来练听力和口语。" 我才知道棉生活在既贫穷又动荡不安的家庭。父亲在城里工作抛下了母亲和她。母亲将她送到城里上学，希望她能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听到这些，心里有一种隐隐的钝痛感。

学校国庆的时候组织各班出节目，不会才艺表演的同学准备编排舞蹈。棉报名跳舞，我偷偷请班上的文娱委员把自己的二胡独奏改成了集体舞。

集体舞每二人一组，棉没有意料到会有一个拉手的动作，当时呆呆地立在那，不知所措。那个年代的女孩子很保守，更何况对棉了。她忽然跑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手里捏着一大把藤类的什么花，并示意我和她手牵着花藤的两头。同学们哈哈大笑起来，并且得到了全体女生的一致同意，而男同学的失落感则写在脸上，棉竟然有些欠欠的向我笑了一下。

因为棉，我整个变了一个人。晚上回家常和妈说起棉如何如何，并提出要买一个新的录音机给棉，她竟然同意了。录音机买回来后，我把包装拆掉，故意用砂纸打磨了一下，看起来有点像旧的了。第二天兴奋地给棉，谎称是家里多余的，棉犹犹豫豫地收下了，并且说以后要还我。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个快乐的兔子。

为了能和棉一同分享美食，我把书桌里面的挡板凿了个洞。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我去摸零食的时候，不经意的碰到了她的手。棉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开了。我的心仿佛跳出来一样，小心地再次抓住了她的手，棉没有退缩，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任由我握着。我和她的手心里全是汗，那一刻，仿佛有个一个世纪那么长。多么希望时间就停留在那一刻啊。我暗暗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守候棉，保护棉，不再让她吃苦，不再让她生活在不安与惊慌之中。

后来，我们考到南北两个学校。自此，她断了与我的联系。几年以后我才知道，是妈妈找棉，并婉转地表达了对她家庭的顾虑与担忧。棉懂得，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了那个录音机。

那台录音机，我已保存了二十年。

（图片来源于视觉中国）

来源 黔中书

文 王鹤 蕾

编辑 周欢 /编审 李枫 /签发 蒲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