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快报+ 2022-09-25
索南才让:天生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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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连索南不识字的岳父岳母也特别关注 " 写作 " 这件遥远的事情。有一天,老岳父激动地给女儿才什杰打电话:" 电视里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了。" 女儿一头雾水,老岳父很不满地说:" 你男人是个作家,你连作家们的事都不关心吗?" 这让索南才让笑了很久,也感动了很久。他知道,对一个祖祖辈辈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来说,这几句话中包含了多少对自己的关爱和鼓励、自豪与骄傲。

△出生于 1985 年的蒙古族作家索南才让 受访者供图

索南才让

1985 年出生于青海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 34 届高研班学员。在《收获》《十月》《小说月报》《青年作家》《山花》《民族文学》等杂志发表多篇作品。曾获第六届青海青年文学奖、青海省 " 五个一工程 " 奖、青海省政府文艺奖、2020 年《收获》文学榜中篇小说第十名、第四届《红豆》文学奖。2022 年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野色失痕》,小说集《荒原上》《巡山队》等。

" 放牧和写作真的很搭 "

8 月 25 日,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揭晓,蒙古族作家索南才让凭中篇小说《荒原上》成为青海省首位获得鲁奖的作家。作为一名少数民族作家,索南的个人经历与小说文本,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人们惯常的想象:驰骋的牧民、辽阔的草原以及恶劣多变的环境。

索南坦言,相比 " 少数民族作家 ",他更注重标明自己 " 作家 " 这个身份:" 哪怕一个作家一生都在写少数民族的体裁,也不能将他定义为少数民族作家。好作家,绝对是超越民族性,在更广阔的意义上产生效应的。我希望在今后的创作中能够达到一种多元多重、广泛开放的状态。"

1985 年,索南才让出生于海晏县甘子河乡德州村,水草丰饶的湖滨草原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提供了辽阔的牧场。作为纯牧业乡的蒙古族,索南和他的祖辈们一直以放牧为生。12 岁那年,读了四年书的索南便辍学回了家,与许多年龄相仿的孩子一样,开始了放牧生涯。

放牧时常十天半月也没有人说上一句话,被枯燥和孤独折磨的索南在叔叔家发现了一本残破的武侠小说,尽管很多字都是让他连猜带蒙糊弄过去的,但书中飞檐走壁的武侠世界给予了索南丰富的想象空间,并让他疯狂地爱上了阅读。白天,索南利用放牧的时间看书;夜晚,又趴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继续沉潜于书本。在对伟大作品膜拜式阅读中,他产生了写作的冲动。

2007 年,索南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发表于《金银滩文学》;2011 年,他出版了第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存在的丰饶》;接下来的几年里,他陆续完成了长篇小说《野色失痕》《哈桑的岛屿》,并发表了一系列短篇小说。2018 年,索南参加了鲁迅文学院第 34 期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在四个月的学习中,他经历了一次文学观念和思想观念上的冲击与洗礼,也正是在鲁院进修的过程中,索南最终修改完成了《荒原上》这部带给他诸多荣誉的代表性作品。

《荒原上》讲述了六个牧人进山灭鼠的故事。在大雪封山的闭塞环境中,长久的孤寂来临,有人开始寻找爱情,而更多的时候,他们经受着人性的撕扯,对抗人性之恶 …… 小说的灵感来源于索南的真实经历,索南创作灵感的大部分都实实在在来源于他的生活,他遇到的、交往的那些人。他笔下的很多牧民都面临着极端的自然环境,这些也是他真实的经历。索南和弟弟曾在冰天雪地中寻找失散的牛群,差点冻死,也曾在夜晚与狼群对峙、在转牧场时遇见洪水、从马背上狠狠摔下 ……

放牧当然是艰辛的,但对索南而言,大部分时候," 放牧和写作真的很搭 "。在夏牧场之外的时节,索南都会在固定的草场范围内放羊,早晨他放羊出圈,完成修补网围栏、给羊群打防疫针之类的琐事之后,他就可以读书、写作," 在放牧生活之外,我把时间都留给了读书和写作,我比城市人有一个先天优势便是可以做到真正地静下心读书写作,有整块整块的时间去干自己喜欢的事情。"

北漂时,把厕所打扫干净写作

生活当然不可能只有描述中美好的一面。迫于生计,从 14 岁开始,索南便陆陆续续在外打工。他挖过虫草,做过工人,当过保安、配菜生、铁路护路工,还做过兽医," 我一天要给四五百头牛、一千多只羊打预防针,一天下来,从手掌到肩头,整个胳膊都肿大了一圈。"

2008 年,索南去了北京一家现代雕塑文化艺术公司,但没有哪一次打工像这次令他备受煎熬。每天工作到深夜,累得精疲力竭,根本没有时间写作。身体的劳累倒在其次,内心无法压抑却又难以实现的创作欲望更让他痛苦。

尽管养家糊口的压力逼迫着他,但他仍然选择了坚持写作,尽管这坚持异常困难。没有时间写作,他就减少睡眠," 白天写不了我就晚上写,晚上没时间我就在一天的天亮前写,总之只要你愿意,有的是灵活

办法。这方面,我从来不给自己找借口。" 没有独立的空间,他就把集体宿舍楼中废弃不用的一个厕所打扫干净,摆上一张简易的小书桌和板凳,安上台灯,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学 " 书房 "。

对索南才让而言,这些乱七八糟的经历毫无疑问开拓了他的眼界和心境," 我觉得这些经历造就了我一些性格上的特征。" 与此同时,也带给他一种看待草原文化的别样视角,如果说一种文化是一个作家的助力和营养,那么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而然也会成为一种束缚和限制。" 有人说过,要想真正了解故乡就要在故乡之外看待故乡,我想这其中一个意思就是想要摆脱故乡的束缚,跳出去再打量故乡又会得到不一样的感受,会得到更多的一些东西。"

很多生活在内陆的人会从夸张的角度看待不同民族之间的差异,却很难从细微之处体会到环境或文化对人的影响。比如读书,对索南而言就是一件需要大费周章的事。

当索南在牧场的时候,网购的书都要先邮寄到镇上的一个商店里,其他的邮件寄到海北藏族自治州的作协去,当杂志邮件累计到一定程度,他再去取。取一次书籍邮件,索南要开车来回六十公里。一如从前,没什么能够阻挡他如饥似渴地从经典中吸收养分," 我现在喜欢的作家有福克纳、海明威、契诃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波拉尼奥、马尔克斯、略萨、三岛由纪夫、帕慕克、黑塞等等。"

" 我是一个有野心和抱负的作家 "

曾有人问索南,你们每天依然在吃牛羊肉吗?你们吃不吃蔬菜、吃不吃面?这让他觉得很无语——时至今日,依然有人以猎奇的眼光打量游牧民族和游牧文化," 社会这么发达,沿海城市与西部农牧区在物质生活方面其实没有多大区别,有的话也只是贫富的差距,真正的不同是在精神方面的。"

这种精神方面的差异,有着深厚的地理、民族以及历史背景,影响着游牧民族对待世界的方式,仅从自然观就可见一斑。" 在天大地大的环境中人就显得很卑微,自然地产生一种敬畏感,这种敬畏感是人在自然中放置自己地位的一种表现。牧人在自然中和牛羊处于同一种关系,我们在相互依靠,相互利用。不存在什么怜悯性、残忍性的问题,一切都是自然法则里面最正常最自然的。"

但当网络无差别地普及到世界的每个角落,成为新一代人的精神填补,索南观察到,新一代牧人呈现出与内陆地区的青年相似的精神特质:任何不符合他们观念的都会被决绝地大胆地抛弃,并且不会为此有任何负担," 他们对待自己的命运,不会像老一代人那样,早早地去形成一种固定的框架,而后心安理得地在里面生活。对于青年来说,未来充满未知和机遇,面对一个完全展开来、有无限活法的时代,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新一代牧人面临的精神危机由此成为索南书写的主题之一。

在《所有的只是一个声音》《德州商店》中,读者能够目睹在社会转型状态下牧民的生活发生了怎样改变,这些变化表现在物质生活方面——赊账购买泡面、热衷于购买股票和基金的妻子、开始网恋的牧民;也表现在精神方面——辗转于两个牧民青年之间的城里姑娘以及疑惑自己生父究竟是谁的罗布藏——都呈现了遭受冲击的传统伦理、道德秩序,以及在这种冲击和转变下,人们迷惘无措的精神状态。

在很多读者的印象中,以《格萨尔王传》《江格尔》为代表的史诗是少数民族文学中的瑰宝,民族文学的历史书写是否会让他感到压力?对此,索南回应,自己并非不想写一些带有强烈民族风格或关于家族、部落历史的作品,但自己目前的写作状态尚不能很好地把握这些题材,更重要的是," 时代越发展,人类的精神问题越趋同,一个北半球的人和一个南半球的人,在某些方面他们的精神性是一致的。从这个方面来说,现代人更重要的意义是在于个体的经验和个性的完善上。"

很多人都说索南是天生的小说家,索南表示,和很多人一样,他的写作同样不可避免地经历了从生涩到成熟的过程。

他形容自己最开始写作的五年是一个实习期,写得不多也难以持久,是一种无意识的、任其随波逐流的写作状态;中间的五年则是有辨识、没拓展,有修辞、没判断的五年," 我记不清有多少次,陷入不着边际的空妄中,尤其是当我读到那些令人震惊的经典作品时,我会产生一种深深的绝望,因为我知道写不出那样的作品,既然写不出那么好的作品,我写作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最近这五年,则是明了、坚决果断的写作,"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自己想写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表达这样的东西。"

索南坦言自己是一个有野心和抱负的作家,想要写出经典作品、传世之作," 野心与报复是一个作家最强大的动力,是他历经艰难向前冲刺保障。我不能接受自己写作一辈子而没有好作品,那样的话我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各种访谈、应酬让他有点焦虑

去年春,索南卖掉了自己的羊群,"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如此长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自由进行创作,感觉特别好。"

但想要以职业作家的身份养家糊口,依旧不太现实," 现在写得越来越慢,写得越来越少,用稿费版税挣到一份养家的钱是不可能的。" 索南出租了大部分牧场,留下一群牛,平时由他的弟弟照看,忙时依然要去帮帮忙。

这些年,索南能够安心写作,尤其离不开妻子才什杰的支持。索南与妻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很早便结了婚,养育了两个女儿。每当索南外出参加活动或学习,家里的大小活计都由才什杰一手操持,也会有一些热心的村民主动来帮她卸草料、剪羊毛。毕竟,索南已经成为这个有着 280 户人家、900 多口村民的村庄里的骄傲。

《存在的丰饶》出版时,索南把书分给了村里的很多人。村里大多数人不认识汉字,听说书是他写的,不免有些怀疑:索南成为了 " 作家 "," 作家 " 是干什么的?那一阵,老有人拿着书问他:" 这里面哪几个字是你写的?"

鲁奖公布之后,小说集《荒原上》迅速售罄并加印,作者本人的生活又发生了哪些变化?" 最大的变化就是事情更多了,像这样的访谈,各种人的来访、电话、会议、应酬 ……" 这让他感到焦虑," 有史以来,我第一次如此长时间没有写作,哪怕以前经常喝酒野玩的时期,也没有过。" 索南才让告诉记者," 但愿这样的日子赶快过去,让我像一个隐形人一样待着。"

现代快报 + 记者 张垚仟

(编辑 周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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