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多河流。
在一片宽阔的田野里,东面,西面,南面,北面,一条条河流纵横交错,绕村而过。河并不大,也不宽,但却长,说它长,是因为往上连接着邻村的河流,往下还是连接着邻村的河流。
河水总在流着,默默的。就像清晨或是傍晚的牛铃,就像每天都要升起的炊烟,默默的,在四季中轻轻淌过。河流仿佛没有季节,就即使在枯水的秋冬,河流依然在流。静静的流水,仿佛静静地讲述一个地老天荒的传说。
记忆中的河流是以一架架古老的水车作为魂魄的。在河流的某一段,一架架竹做的水车总在不停转动,一缕缕白棉般的水流不断地飘起来,如诗,如画。舅舅曾模仿着做了一架小型的水车送过我,我也曾在午后的阳光里,在河流的某一段,某一块有水流过的岩石之上,看水冲动那小小的水轮。舅舅则在一旁为我讲着水车的故事。那故事如今已记不得了。但那故事的质朴与质朴的水车却一直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后来舅舅带着水车一样的质朴,上过老山前线,蹲过猫耳洞,立过战功。后来舅舅带着水车一样的质朴,为了抚育他的没有父母照顾的六个弟妹,积劳成疾,直至死去。死时的舅舅,仅有三十岁。直至死去,舅舅都没有结婚,不曾品尝过爱情。后来我们把舅舅葬在河流的下游,坟头就朝着村庄与河流的方向。
与故乡河流紧密相联的,还有一个人。没地有谁知道他的名字,整个村庄里的人都叫他幺公。幺公是外乡人,一生没有妻子儿女,孤身一人靠赶鸭为生。对故乡河流的了解,再没有谁比得过幺公了。哪里的水要深些,哪里的水要浅些,哪里的鱼儿多些,哪里的水质好些,甚至哪里有那么一块或滚圆、或尖削的石头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终年在河流里来来去去,河水因季节的变化而变化,比如或凉了,或暖了,或深秋了,或开春了,所有这些,往往是幺公首先知道。曾经好长一段时间,幺公与河流甚至成了人们感知二十四节气的 " 天气预报 "。
然而现在,故乡的河流,却已经逐渐远去。
在不断地干旱和洪水之后,河床里已然填满了泥沙,泥沙越来越高,直至把河流之上所有的桥全部淹没。河流逐渐远去了,只是不知道,在河流远去的背影里,可曾有谁听到过流水的哭泣?我的已故的舅舅?幺公?……
是哭泣了的。仿佛祭奠远年的亡魂。
如同听到花落的声音。夜来的风雨,忧郁的词句,我仿佛触摸到了对于落寞生命的叹息。
如同听到弦断的裂响,高山流水,伯牙子期,我仿佛看到河流与生命的相遇相知,从此泪痕斑斑。
而故乡的河流,你还能重现吗——我多想看着你静静地绕过村庄的姿势!
(图片来源于视觉中国)
来源 黔中书
文 李天斌
编辑 周欢/ 编审 李枫/ 签发 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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