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于月明之夜来访，道：" 近年关于武侠小说是否有文学价值，能否登大雅之堂，百家争论不休，坊间众说纷纭。你自幼喜作冥想，好读闲书，其中所批览武侠者亦不下百本。古人说，观千剑而后识器，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笑泉听得此言，即改容相向，肃然而道：" 你既提到剑，今即试以剑喻之。如果说文体如剑，那文章之语言运用、结构创新、意境营造、思想蕴涵则是使剑之人表现出的招式与功力。在高人用来，一把平常铁剑甚或钝头木剑皆可纵横如意，气如长虹；而到庸才手中，即使干将莫邪也只能耍耍三脚猫而已。固然，有好剑也许更能发挥，但这毕竟非根本所在。那我们又有何理由仅仅凭文体就去判断一武侠小说与一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孰优孰劣呢？"

友人面露激昂之色，似欲离座，道：" 武侠小说事多虚幻，离奇怪诞，书中人物大都迹近鬼神，又何足言文学价值？"

笑泉伸左手轻轻按下，意示友人稍安勿躁，徐徐而言：" 你不见世传有《聊斋志异》？谈狐说鬼，弄怪言玄，然而至今流传，百读不厌。你不见又有《西游记》，一路鬼神打将下来，也能风靡当世与后代。你不见更有《红楼梦》，纯托梦境，演绎人生，百载之下读来，谁能如它魅力之甚乎？一般古人著书，往往借志怪舒隐晦之愤，托玄幻现真挚之情。今人写武侠，难道就不能作如是观？"

友人微微点头，旋即又道：" 武侠流传于世者，粗制滥造之作可以万计。其中内容低劣又害人不浅，又有哪些可算名牌珍品，足以无愧今人而传于后世？"

笑泉叹道：" 这也是令武侠之名大损之本因。古时词、曲诞生之时，大都亦粗糙，不入雅士青眼。然而稍后词中横空而出柳永、苏轼、李清照、辛弃疾等巨笔，曲中赫然而生关汉卿、马致远、王实甫、白朴等大家，皆以旷世才力，挥毫弄藻，使此两种文体尽善尽美，辉煌千古。今之武侠，也曾有怪才古龙，以西洋笔法融古典诗意，以电影蒙太奇手法写武技侠情，文字晶莹峭拔，构架变幻如魔方，惜其早逝，未至化境；有逸才梁羽生，风情飘洒，好用章回体演绎侠情，缠绵雅致，为新武侠开山鼻祖，只是才气单薄，千篇一律，后封刀远徙澳洲；又有奇才温瑞安，思想新潮，讲求小说动感，文字务求精奇，有时伤于过分雕琢，至今仍在撑持大局，可谓勉为其难。此三人，皆成名于武侠亦都囿于武侠。唯有海宁查良镛先生，拆镛为金庸作笔名，以如海才气驰骋文字，用佛家胸怀观照人生，想象汪洋恣肆，造境吞吐万象，其写情，写义，写民俗风情，写政治风云，刻画人物，探讨真知，处处皆显大家风范。查先生不特为侠坛绝顶人物，亦足以入二十世纪中国小说大家之列。可惜其后无人能继之，武侠小说竟似从此要一蹶不振矣！"

言毕，笑泉与友人默然良久。后二人取清酒就月色而饮。数杯即颓然醉矣，酣然睡矣。梦中笑泉化为一白衣少侠，携剑飞腾于江湖，好不痛快！

作者 马笑泉

编辑 段筠 /编审 李枫 /签发 蒲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