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AKER-黔中书 2023-07-15
我叫弹花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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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村串寨的工匠是很受村里人尊重和歆羡的,用现代的话说,他们是拥有特殊技能的人,譬如说,割猪匠,补锅匠,泥瓦匠,木匠,铁匠,弹花匠 …… 等等。他们干的活路,比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活,显然轻松许多,而且还有稍多一点的经济收入。

一天,我家就请来了一位弹花匠。空阔的堂屋就用来当作他的作坊。于是我家里便响起了弹弓嘣嘣的声音。那一床又一床被睡眠压瘪的棉絮,灰暗的棉絮,随着那有节律的嘣嘣声,逐渐蓬松起来,也越益地白晳起来。时间的尘埃从棉絮的缝隙中纷纷飘扬,在空中弥漫,最终又飘落到地上。棉絮仿佛又回复到原来的模样,纯白而疏松,好像从未受过污染似的。我不得不钦佩那弹弓的魔力。弹花匠就像掌握着魔法的魔术师,让我崇拜不已。

我那时很小,几岁是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还未到入学的年龄。当时我是成天地趴在堂屋高高的门槛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弹花匠的一举一动,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并且在心底暗暗地摹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弹花匠的动作。弹花匠被呼作 " 师傅 ",被奉若贵宾,家里平常舍不得吃的腊肉也拿了出来招待,另外还要去供销社打白酒给他喝,酒是五角钱一斤的好酒高粱酒;他工作时,为他添茶倒水,划火柴点烟,烟是三毛钱一盒的好烟 " 朝阳桥 "。生怕对他有半点怠慢而影响了他的做工。那时我已感觉到弹棉花是一个了不起的行当,弹花匠简直就成了我幼小心灵中的偶像。

当弹花匠离去时,我甚至想追随他而去。他走之后,我或许感到了惆怅。怅然若失似的。但能感到些许安慰的是,我似乎学会了弹棉花的整个工序。我是怎样开始给客人表演弹棉花的,实在是记不得了。只晓得后来是频频地为客人表演,并且一发而不可收,因此而声名远扬,因此获得了一个响亮的绰号——弹花匠。

那时的乡村是没有电的,更不要说电视了。村里人们劳作一天后的消遣就是串门聊天。打着火把来到某一家,将火把踩熄,斜倚着墙角。然后喝茶,开始拉家常。兴尽之际,已是夜深,便起身,重又点燃火把,照亮回家的路。自从我学会弹棉花后,大人们便多了一份欢乐。大人们异口同声地要求我弹棉花,这成了大人们聚会时必不可少的一个节目。如果说,来了一位杨大伯,于是我伯父叔叔们就会兴奋地喊,三爷,快弹一床棉花给杨大伯!我是一个非常害羞的孩子,每一次在众目睽睽下进行表演,我都要下很大的决心。一盏煤油灯,光焰如豆。——倘若是冬天,火塘里的柴火哔剥作响,摇曳而闪烁的火苗照亮了黑暗中一张张黧黑的面孔,并在大人们的眼睛里闪烁着。于是,我开始了工作,我工作是非常严肃和认真的。屏气凝神,首先是将 " 棉絮 " 摊开、放平,接着口里发出弹弓绷绷的声音,开始弹奏起来,这是最为费时的一段工序。然后是将弹疏松的 " 棉絮 " 用 " 木盘 " 压平,铺 " 线 ";最后再将 " 棉絮 " 折叠齐整。最后,我颇有成就感地双手捧着自己的 " 劳动果实 ",憋足了劲,大喝一声——比如说送给杨大伯,就喊道:杨大伯,拿去!顷刻是满堂喝彩。大人们有的已笑得人仰马翻。如果大人们不过瘾,又会嚷嚷,还有谁谁还没得呢,于是我又被怂恿着再弹一床来献给谁谁。大人们的愉悦又会被再次延伸。

我弹棉花,很像舞台上的话剧,我只是在表演,不同的是,我连道具也没有,全靠动作的虚拟来完成。我并非真正地弹棉花,当我大喝一声,将所谓弹好的棉絮献给客人时,客人也并没有获得一床真正的棉絮。但是,客人们获取了快乐。在漫长而单调的乡村之夜,这样的快乐无疑是难得的。乡亲们的日子困窘而艰辛,在漆黑的夜晚,我能为他们带去一阵阵的笑声,现在想来,我应感到高兴。尽管当时并没有这样想。其实,当时我弹棉花是当作我的人生理想来实践的。

事隔多年,当我回到久违的老家,昔日的中年人已是耄耋老者,对我打量片刻之后,显然已辨认出我来,欣喜地叫道,你就是弹花匠吧!我也大声地应答道,是呵,我就是弹花匠啊!是的,我就是他们的弹花匠,曾经给他们带去过无数次欢乐的弹花匠。现在,回来了。

来源 贵阳日报

编辑 周欢 / 编审 李枫 / 签发 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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