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天第一眼，请问你看到的是什么？

对别墅里的土豪来说，一睁开眼的每天第一眼，就算不是窗外的湖光山色，起码也是屋内的靡靡奢华。

对过了今天忧明天的穷苦人来说，一睁开眼的每天第一眼，是黑咕隆咚的家徒四壁，继而，是面对空空的钱包发着愁和呆。

对绝大部分的普通人来说，无非就是屋顶白花花的天花板或者对面光秃秃的墙，充其量墙上贴了壁纸增加了些颜色，或者，偶尔还能看到白板或白墙上的蚊子血，有人会觉得秽气，有人会浮生出白玫瑰红玫瑰的联想。

作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来说，我曾经的每天第一眼就是这样的千篇一律。然而，突然，从某一天开始，跃入每天第一眼的，还多了两栋楼。

这两栋楼，是慢慢从地下长到地皮，又一路从地皮长到住在高层的我的视线里。我躺在床上都不用侧身，扯长躺平着，每天只要一睁眼，它们都会以三十度的锐角斜刺到我的眼角，映照在充足的余光里。

当然，更映照在每天早晨的阳光或者雾霾里。

一个早晨，又一个早晨，前年的早晨，去年的早晨 …… 它们隔几个早晨就长高一点，变化一点点。去年的早晨，今年的早晨 …… 也不知道突然从哪一个早晨开始，却不再发生哪怕一点点的变化了。

从楼体来看，应该是已经封顶了，但是，封顶之后，一直来，好久矣，都停留在了那个赤身裸体的灰头土脸水泥样子——

据说，是烂尾了。

烂尾只是据说，但我在最近几次路过的时候，工地里着实一直都是静悄悄的。

于是，我的每天第一眼，除了头顶的白板和眼前的白墙，还有两抹竖直的灰色。

这样的每天第一眼，不知道是养眼还是碍眼。

二

这样的每天第一眼天天不请自来，难免生出些胡思乱想来。

新兴的城市热土地带，被认为是西安最宜居的版块，附近早已开通了一条地铁，马上楼下就要开通第二条地铁，四十多层的它，和二十多层的它，骨架都已经完全长成了，怎么就停止发育了呢？

这一停止发育，多少人的每天一睁眼，就会浮出这两栋楼。

盖楼一定有建设方。建设方的名字就公告在工地的围墙上。这个名为 xx 置业有限公司的建设方，经营项目的第一项便是房地产开发和销售。如果不是突然停止生长的话，这两栋楼，现在应该都能上市了，老板前期哗哗哗的投资，现在正哗哗哗地往回收。然而，因为它们停止生长了，老板哗哗哗的投资变成了哗哗哗的流水，只往外流，不往回流。

每天一睁眼，老板想必就会发愁，断裂的资金链咋样能补上；停工的水泥楼，咋样能继续生长变成漂亮的大洋楼；已经花去出的钱，怎么才能挣回来。更甚者，譬如会不会许家印，不敢想啊不敢想 ……

老板和高管们断然不会住在烂尾楼里的，每天第一眼虽然看不到，但是两栋楼却时时浮现在脑海里。楼在脑海飘，愁在心上长，跑政府，跑银行，就是千万别跑路。

三

有了建设方，还一定得有施工方。

建设方是掏钱的，施工方才是盖楼的。

楼要盖的高，楼要盖的阔，施工方才能更赚钱。前些年，全国各地都在大刀阔斧盖高楼，一栋栋高楼也成就了一家家盖楼的，盖楼盖出好几个世界五百强。

大概两年前，每天一睁眼就进入我眼帘的这两幢楼，不但会在每天早晨进入我眼帘，还会在每天晚上刺入我眼帘。那时候应该楼盖得还顺利，施工方满怀挣钱的憧憬心情也愉悦，干脆就给正施工的楼体好几个面上都设置了硕大的整夜发光的造型广告，犹如人造月亮一样发散着耀眼的光芒，穿过我的窗户照着我的眼，穿过一家家的窗户照耀着一双双的眼。

而今，楼停止生长了，施工单位也没心情让月亮发光了。那么大的月亮一晚上不知道要烧多少钱的电？施工方的项目经理和上面领导每天一睁眼，哪有心情去看月亮，满脑子想的都是建设方的资金啥时候才能到位，欠下的工程款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给，自己垫付的各种钱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结？就希望每天一睁眼，要账的材料商和讨薪的农民工不要上门不要打电话。

四

有了施工方，就一定有农民工。

每天第一眼跃入我眼帘的是两幢楼，实际上在它们的后面还有同样停工的好几幢。这么大的一个工地，当年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少说也有上百农民工。现在，楼不长了，工停止了，人自然也散了。

原来，农民工们都住在工地的临建彩钢房，每天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自己一手盖的楼。现在，他们各奔东西分散在别的工地，每天一睁眼看到的是不一样的楼，眼前却难免不浮现出这两栋楼的影子。在这里，他们留下了多少汗水和心血，又挣到了多少血汗钱？又因为盖楼的半途而废，还有多少血汗钱没有拿到手？家乡年迈双亲的养老看病，嗷嗷学童的各种开销，还有多少的亏空需要从这些血汗钱里补？

五

楼盖了，不是要对外卖的，就是要让人租的。

这两幢每天第一眼进入我眼帘的 " 烂尾楼 " 以及被它们挡着并没有进入我眼帘的其他同样停止生长的楼，不知道提前往外卖了没有？又不知道卖出去了多少？

如若已经有人买了，不知道他们付了多少钱，又举了多少债贷了多少款。每天一睁眼，他们大概不会有这两幢楼的影子，但是，心中，却一定是这两幢楼的阴影。

六

停止生长的两幢 " 烂尾楼 "，它们都要闯进我的每天第一眼，但也仅限于闯进眼而已，一会远了一会近了，今天明朗了明天暗淡了，都与我不相关。哪怕是碍眼不养眼，也不会对我的工作和生活带来根本的影响。

可是，停止生长的两幢 " 烂尾楼 "，虽然它们每天都不会闯入建设方的老板、施工方的经理以及一个个农民工和可能的买房者的眼中，但是，他们的工作和生活，却因为这两幢楼，发生了显著的改变。

改变中，有的人能过去，有的人可能就过不去。

过去或过不去，一定都会想不通，为什么，它们就停止发育了？

来源 / 今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