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张艺谋在观众心中的地位发生了 " 颠覆 "。

他操刀的北京冬季奥运会开幕式，摒弃了从前的磅礴恢弘，聚焦清新浪漫，低调不失大气，让世界瞠目。他再次证明了自己对舞台的天才掌控力，绝对的才华。

另一方面，他的电影作品却争议不断，《满江红》豆瓣评分 7.0，《坚如磐石》更只有 6.3 分。这遭到大量网友的讪笑：" ‘国师’，你还是多去导导开幕式吧。"

张艺谋真的拍不好电影了吗？

2023 年 11 月 28 日，他的发言像是一种回应。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首届 " 电影遗产 " 国际电影节隆重召开，73 岁的张艺谋获颁终身成就奖。他表示，自己从事了几十年的电影工作，因为家人和朋友支持，才得以一直做有意义的事情，以后，他还会拍更多电影。

此言非虚。未来一到两年，确实有大量张艺谋执导的剧作正待上马，从电视剧《主角》《英雄联盟》，再到电影《第二十条》《悬崖之上 2》，作品之丰令人咋舌。此外，他还监制了《血迷宫》和《第一枪》两部剧集，大有老骥伏枥之姿。

勤勉兢业之下，还能再现三十八年前，任侠以身入局的石破天惊吗？

一路狂飙过后，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像极了那部电影的名字：千里走单骑。

保持期待。

丹青妙手

张艺谋作为 " 电影大师 " 的前提，他一定是一个 " 色彩大师 "，丹青妙手。

丹是红，青是绿。

红色是招牌，张艺谋镜头下向来只有一种红色，代表的是酣畅淋漓的生命力。

《红高粱》里，红盖头、红嫁衣，与天边的血色残阳，一望无际的火红高粱穗相映成趣。

《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红轿子、红灯笼，大色块单色浓郁饱满，更具有民族气息。

还有《秋菊打官司》里的红辣椒、《活着》里面的红蜡烛、《菊豆》里面的红布，都足以点睛。

而张艺谋镜头下的绿，层次很多，且相当复杂。

《三枪拍案惊奇》，登场了一对 " 红男绿女 "。这里的绿有艳俗喜气，是 " 艳绿 "。闫妮饰演的老板娘，一袭绿衣，耳环是两点桃红。小沈阳演的伙计，红肚兜、红裤子，唯腰间点缀了一个绿荷包。类似缎面的材质，让这两个人物绿得轻浮，这是刻意为之的趣味。

《十面埋伏》用了 " 粉绿 "。牡丹坊，色调绿得淡雅，是丹青与粉绿。这种灵感来源敦煌。敦煌的壁画颜色好看，有时间的功劳。穿越千百年，时间可以濯洗掉颜料鲜艳的一面，铅华不在，反而更多了从容自在。更符合我们民族的审美。蓝绿的主色调，注重对整体造型的雕琢，可以将大唐盛世的气韵与质感推到极致。

《英雄》，残剑回忆部分，绿得清爽。目之所及，这一章节几乎全是 " 清绿 "。青山绿水，碧玉幔帐，暗指这一切才是残剑、飞雪向往的生活状态。有一场戏，两个人在山水之间，写字、悟道，影片中的老夫老妻倒看出了青涩的质感。江湖酒伴如相问，终老烟波不计程。

最新的一部，《坚如磐石》，绿得跟之前都不一样，是一种类似赛博朋克风格的绿。诡秘之绿，" 诡绿 "。这种绿，是早期电脑显示屏上字符的颜色，自然让人联想起数据空间。之前我们看到这种绿，更多时候是在恐怖片里，诡异的氛围让人心慌。《坚如磐石》没有 " 鬼 "，但人性比鬼怪更扭曲。在弥漫的绿色中，所有人安之若素，视而不见，顺理成章，于是，人间宛如鬼域。

任侠气质

本质上，骂《满江红》的观众，和 20 多年前骂《英雄》的观众高度重合。两部电影，都讲了一个功败垂成的故事。

前者，赵国刺客无名突出重围，在秦王大殿之上，悟出苍生为重的道理，于是自甘一死；后者，一群布衣相继牺牲，换取年轻军官接近秦桧的机会，军官获得《满江红》全本后打马离去。

两个故事都反映出张艺谋近乎 " 天真 " 的任侠趣味。

张艺谋敬侠，根源大概可以追溯到高仓健那儿。此前姜文就调侃过，说张艺谋的相貌、外形神似高仓健。

在镜头上，高仓健总以冷峻孤高的任侠形象示人。张艺谋曾说：" 他是我的偶像，我们这一代人的偶像。但最重要的是，我在他身上学到做人的道理。"

2000 年，张艺谋就有请高仓健合作的想法，当时的那部作品就是《英雄》。谁知，高仓健却谢绝了。他对张艺谋说：" 这不是我想演的电影。我跟你的合作，绝不是仅仅为了合作。我是想表达人与人之间的那份情感，我现在很愿意去演一个表达人与人之间真实情感的东西。这种打打杀杀的，虽然有很豪华的大场面，但我不感兴趣。"

当初，高仓健在日本成名，凭借的便是缄默的豪侠形象，杀伐果断，人狠话不多。只是，中年之后就开始转型的他，不肯再回头。可为了促成这次空前绝后的合作，张艺谋愿意回头。于是，观众们看到了惊喜的一幕：

那几年在商业大片领域如鱼得水的张艺谋，竟然真的杀了个回马枪，他再次执导文艺片。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千里走单骑》。

" 千里走单骑 " 是《三国》中关公的桥段，过五关斩六将，忠义无双。电影把它化用到了一对父子的身上，父亲因为对儿子心存忏悔，于是在异国的土地上，踏上一段救赎的旅程。

拍摄过程中，高仓健哭了，他和张艺谋在片场有这样一段对话。

高仓健：" 拍这部电影，我是不打算掉眼泪的，我在日本拍了 200 多部电影都没掉过眼泪。"

张艺谋：" 你不掉眼泪怎么演哭泣的人？"

高仓健：" 哭泣是心在哭泣，不是眼睛在哭泣，我是从来不靠掉眼泪来演哭泣的，这是我对哭泣的理解，对痛苦的理解。"

千里走单骑，这五个字似乎也照进了张艺谋的电影之路。

尘埃野马

早年的张艺谋电影人生有如 " 开挂 "，走得从容。1985 年，就他的 " 老本行 " 而言，他拿下金鸡奖最佳摄影奖，摸到了行业天花板；1987 年，他转战表演，第一次演戏就斩获金鸡奖最佳男主角、百花奖最佳男演员，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成了国际影帝；1988 年，他开始做导演，第一部戏就是威震柏林电影节并一举拿下金熊奖的《红高粱》……

这些年，张艺谋的身上总有一种无形的 " 紧迫感 "，他总是积极尝试不同题材和技巧，报以极大的心气与热情，尽管结果未必都尽如人意。他自己也说：" 我也不太爱惜自己的羽毛。"

可也正是因为这种不爱惜，观众们有幸在电影中看到了张艺谋的更多面：

2020 年，张艺谋的《一秒钟》上映，这是一部 " 大道至简 " 的电影，让影像回归荒凉之处，筑起平凡的丰碑。

2021 年，张艺谋首涉谍战题材《悬崖之上》，毫无玩票的性质，每一帧都足够惊险，每一幕都经得起推敲，玩的就是心跳。

2022 年，张艺谋和女儿张末联手，拍了抗美援朝题材的《狙击手》，与市面上其他同题材影片轰轰烈烈的叙事不同，这部片子删繁从简，写满了他的冷枪热血。

2023 年，《满江红》上线，电影争议蛮大，故事是严肃的故事，手法是幽默的手法，张艺谋一度想过，要一镜到底。不管观众如何评价，张艺谋坚持：" 这其实是一部浪漫的故事。"

就在两个月前，《坚如磐石》再次归来，成为了国庆档的票房黑马。大尺度、老戏骨、赛博朋克、人性之恶 …… 所有标签与争议再次颠覆我们对张艺谋的认知。

最近一段时间，网络上出现大量关于张艺谋的梗，甚至消解了张艺谋艺术作品的严肃性，取而代之的是诸如 " 我是不是很大胆 "" 震惊张艺谋 800 遍 "" 谢谢张 emo" 这样的调侃。

但张艺谋似乎并不以为意，仍在埋头狂奔。此前，实锤了张艺谋要拍网剧的传闻。剧集的名字叫《英雄联盟》，还是部电竞剧。一个是年轻人的游戏，一个是 73 岁的世界级电影大师，最后究竟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想必除了张艺谋本人，谁也想象不出来。

张艺谋的传记作者方希曾评价他：" 在一条路上，有可能跑的是一个荒野，有可能跑的是一个繁华的街区，我就觉得，他一直在跑。周围总是有很多的喧嚣，有人跟他一起跑，有人中途离开，有人喝彩，有人向他扔臭鸡蛋，但好像从来没有影响他的速度。"

单骑，已经走过了千里。

可能就连张艺谋也没有发现，回头落日，身后是尘埃野马，芥子须弥。

现代快报 + 记者 王子扬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校对 张红霞 张静超 编辑 张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