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乌桕叶残垂白子,参差早拟是梅花。" 这句出自明末清初诗人施闰章《还至清湖即目》的诗句,生动地描写了乌桕果实成熟的景象,也是当代文人写深秋初冬山景时常引用的句子之一。
赤水河两岸处处有乌桕,晚秋早冬时,乌桕叶子红透,比枫叶还红艳。陆游说 " 乌臼赤于枫 ",而杨万里又有 " 乌臼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腥红 " 的诗句。
▲乌桕树
乌桕,又名棬子树,也记为乌臼,是大戟科乌桕属木本植物,原产中国大陆地区,后逐渐扩散到海外。一些资料推测认为,乌桕的名字来由,或与一种乌鸟喜食它的种子相关。还有的认为,是由于乌桕树枯死的根会烂成臼状。
赤水河两岸及广大流域地区,在过去的两百年里,乌桕是一种十分重要的植物,几乎每家每户都与之有关,是许多人的乡愁记忆。
乌桕作为一种重要植物,因其实用性和经济价值,在中国已有 1400 多年的种植、利用历史。古书《齐民要术》《农政全书》,以及明代《本草纲目》里,均有对其种植、利用的记载。
赤水河流域的乌桕树,至今仍成为人们的乡愁记忆,亦与此有关。
今年 87 岁的刘永富,住在赤水河一级支流桐梓河岸边。他家山坡土埂上,还有好几棵粗大的乌桕。" 你们喊乌桕,我们叫棬子树。" 他说,几棵乌桕树,是飞鸟带来的种子自然生长起来,父母抚育长起来的。
▲村边的乌桕树
刘永富记得,从 10 多岁开始,每年十一月,乌桕树上的种子逐渐成熟,他和兄弟就要扛着一段带钩子的长竹竿,还有竹篾垫,来采收乌桕果实。两兄弟举起长竹竿,看准枝头结果的枝条,用钩子挽住果枝,轻轻一扭,带着一小截树枝的乌桕果,掉落在竹篾垫上。收获的果实,他们还要将最外层三角状的果皮去掉,仅保留白色颗粒。
乌桕树的种子很特别,最外层的果皮之下,包着白色蜡质的假种皮,再之下,才是果仁。农历十一月,乌桕果实渐次成熟,最外层的种皮自然裂开,露出白色蜡质假种皮的果子,远远看去如同早开的梅花。
元代黄镇成《东阳道中》," 前村乌桕熟,疑似早梅花 ",写的就是这个场景。此外,明代谢迁《摘桕次雪湖韵》中," 霜桕枝高白间红,珊瑚凌乱玉璁珑 ",也是描述乌桕树果实成熟时的画面。
▲水边的乌桕树
这时候,整个赤水河流域,乌桕都进入了采收季节。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刘家兄弟一样用钩子摘取果实。很多人家,直接让年轻人爬上树,直接砍掉树枝,然后再在树下摘果。
两种不同采摘方式,体现了乌桕树在不同家庭的经济地位,以及不同家庭的农耕精细程度。"70 年代的时候,一斤棬子卖几分钱,到 80 年代就能卖 3 到 4 角钱了。" 刘永富说,用钩子采摘,相当于修剪了,来年不会出现 " 小年 ";而砍枝方式,虽然采摘轻松,但由于对树枝修剪过度,第二年能结果的枝条就少。" 我家人多,经济来源少,打棬子是一笔重要的现金收入。" 他说,父母很在乎这几棵乌桕树。
尽管如此,若不是采摘乌桕果实,人们是很不愿意靠近春夏时的乌桕树的。因为,此时乌桕树鲜嫩多汁的树叶,会吸引虫子繁殖。其中,名叫 " 洋辣子 " 的虫,是很多人都有过的 " 噩梦 " ——不慎接触到藏在树叶下的 " 洋辣子 ",皮肤会立马火辣辣,随即生出整块的红疹,奇痒无比。
▲乌桕种子
收获和利用乌桕籽,是中国农民种植乌桕树的原动力。人们采收乌桕籽,主要用于提取蜡和油。其中,白色蜡质的假种皮,剥离加工后获得的就是皮油,是旧时人们制作蜡烛、蜡纸的原料。上世纪 80 年代初期,贵州不少工矿企业发放的劳保用品 " 大方肥皂 ",其相当部分原料,就源于赤水河流域出产的乌桕皮油。而用纯乌桕果仁榨取的油,称为 " 清油 " 或 " 梓油 ",其价值更高,用于生产油漆、油墨、油纸、油伞等。
" 生计年来喜渐多,旋栽乌桕旋婆娑。担头新蜡浑如雪,卖与朱门照绮罗。" 明代张萱诗词《自葛阳驰广济驿轺中即事 其九》,记录了乌桕在当时的作用。宋代诗人杨万里《乌桕蜡》则写到:" 焰白光寒泪亦收,臼灯十倍蜜灯休。忘情也似诚斋叟,烧尽心时不泪流。" 表明提取乌桕皮油制作的蜡烛,亮度更好,不流蜡,污染少,是供富贵人家使用的上等佳品。
▲山野中的乌桕树
由于乌桕籽的经济价值,上世纪 70 年代,在很多地方,乌桕属于村集体所有,每年乌桕果实成熟,村里会安排人去采摘,然后卖到日杂土产公司,所获利润也归于集体。很多如今 40 岁以上在农村长大的中年人,都有过去集体采摘过果实的乌桕树下,捡拾大人遗漏在地上或枝头漏采的乌桕果实,然后送到收购站卖钱补贴家用。
陈熙晋在任仁怀直隶厅同知时,编修《道光仁怀直隶厅志》过程中,用了很大篇幅写乌桕。《光绪增修仁怀厅志》收录了陈熙晋《乌桕说》一文。文章从他在厅治的住处旁一棵乌桕树写起,称 " 黄葛荫我堂,乌桕蔽我屋 "。转而,又详细描述了他在沿赤水河采访过程中,看到两岸随处可见的乌桕树," 土城上下尤多 "," 土人则称棬子树,不知其为桕也。叶窄小,子稀少,而颗较细,利亦甚微 ",记录赤水河两岸的乌桕树品种,以及本土称谓等。
▲乌桕群落
此外,陈熙晋还在文中记录了两岸群众管理乌桕,以及加工的乌桕油的见闻,说乌桕榨油可制作蜡烛、染发等。认为赤水河地区对乌桕的管理和利用过于粗放,呼吁通过嫁接等方式,改良乌桕树品种,利用田间地角,扩大种植,以获得更多的乌桕籽,使其成为竹、杉之外的新产业。
这一时期的赤水河两岸,除了乌桕,仁怀县及仁怀直隶厅境内,还大量发展桑蚕,其中在时仁怀县土城地区推广橡树(即青杠树)放养山蚕取丝,所产丝绸不逊四川成都。由于河谷地带气温过高,山蚕生长不利,橡树养蚕未能持续。不过,乌桕种植和利用得以延续,并逐渐选育出产籽量大、出油率高的代表性品种,如籽实千粒重 100 —— 150 克、含油率 38.29% 的葡萄桕,以及千粒重 180 克左右,含油率 46.72% 的鸡爪桕。
▲乌桕树局部
资料显示,明清以来,贵州是乌桕树的主要种植区之一,种植面积最大的遵义地区,其次是铜仁。而遵义地区,赤水河流域又是最重要的产区之一,最高峰时年产乌桕籽 300 万公斤,在较长一段时期,成为两岸群众自给自足、家庭副业收入的重要来源。不仅如此,科技部门还联合相关机构,开展过以乌桕籽提取物替代进口原料生产巧克力实验,取得成功。
在仁怀,还有一个 " 用棬子换来的酒厂 "。故事的主人,是怀庄集团的董事长陈果及其兄长。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兄弟两人收购乌桕籽和桐籽榨油,隔段时间送到贵阳的企业出售,由此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后来,基于陈氏兄弟的诚信,这家企业以预购乌桕油方式,提前支付了一笔钱,帮助他们办酒厂。而今,怀庄酒业已是中国酱香白酒核心产区(仁怀)排位靠前,在全国都有一定影响的现代酒企。
随着科技发展,工业代用品层出不穷,商贸流通发达,曾经作为重要油料植物的乌桕树,逐渐退出,种植面积快速下滑。在仁怀合马集镇,上了年纪的居民说,大约在 80 年代末期至 90 年代初期,田埂、土坎旁的的乌桕树由于遮挡农作物光线,几乎被砍伐殆尽。" 现在的孩子,很多都不认识棬子树了。" 一位老人说。
▲红透了的乌桕叶
如今,曾经在深秋初冬红遍赤水河岸的乌桕树,仅在部分山村有群落保留,成为摄影爱好者追逐红叶的对象。仁怀市境内的个别酒企,出于保护酱酒酿造环境、保留本土植物和文化传承需求,从乡野中迁移了树型奇特的乌桕树,种在花圃里,作为园林景观。
作者: 黄黔华
编辑 邓文盈 /编审 李枫 / 签发 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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