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自动开启了降噪模式,周身的跳水声、拍照围观的游客,全都消失不见了。
弹完起身,一个跳东湖的老伯拍拍他的肩,小伙子,我想我们有得聊。第二天,两个因琴结缘的人,在凌波门畅聊人生聊到泪流满面。
回忆起一个多月前,第一次组织户外钢琴快闪的场景,彭海涛仍觉得特别兴奋。
那天没有任何预热,但偶遇了很多像老伯这样的钢琴爱好者,大家很有默契地接力弹奏,一连弹了三个多小时。
看起来随性又浪漫,像是一场大型的集体行为艺术。如果把演奏者的琴声和生命经历串联起来,又像是一支属于武汉人的「钢琴叙事狂想曲」。
票圈和群里不少朋友都在转发这场《为武汉弹 24 小时钢琴》的预热快闪,我隐隐感到,「愚公移琴」的壮举背后,似乎有某种与什么东西对抗的意味。
或许,是时候找这位路上钢琴师聊聊了。
彭海涛弹琴时,过往的人生片段不断在脑海中闪回。
他在琴声里回到二三十年前鱼龙混杂的汉正街,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见惯了电影《万箭穿心》里社会底层的艰难求生。
还看见了北漂 9 年时年轻气盛的自己,从北影毕业,他给成龙徐克拍纪录片,给央视拍广告,去香港电影节做评审。和所有一心逃离故乡的文艺青年一样,他想出人头地,闯出一番天地。
旋律弹至婉转低回,他又看到 19 年因父亲中风,刚回武汉,那个无所适从的自己。一面挑起家中生意的重担,一面照料父亲,眼看着这个曾无所不能的男人躺在床上,身体像气球一样一天天瘪下去。
20 年在彭海涛的生命印迹里,划上了格外残忍的一笔。
疫情期间,父亲在医院 ICU 离开了,死因上写的是肺部感染,他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年底,另一位很重要的亲人也意外离开了。彭海涛瞬间跌落人生谷底。
也就是那时,30 岁的他决定自学钢琴,不想跟人打交道,也不想学谱,带着股莫名的狠劲,他跟着视频人家按哪他按哪,就这样死记硬背硬学。每天狂练 8 小时,半年后,他学会了 12 首曲子,都是电影配乐。
" 回溯起来,学琴算是我当时自愈的救命稻草。只有在弹奏时,我感到平静、愉悦,能找到生命情感的共鸣。"
今年 5 月,为了方便走哪都能练琴,他改装出了一台面包钢琴车,遇到喜欢的景致随时停下来弹奏,就这样,他弹遍了武汉的大街小巷。
一元路、得胜桥、长江边 …… 越来越多的人在武汉各个角落偶遇他,再加上媒体报道,路上钢琴师不出意外地火出圈了。
直到有一天,他把面包车开去市集弹琴。弹了俩小时后,他下来坐在一旁喝咖啡,他没想到的是,一个男孩毫不客气地兀自爬上去开始弹琴。
一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念头在他脑海闪过,这一次,他决定突破面包车景框的限制,玩点更疯的。
"32 岁,本以为这辈子跟创作没啥关系了,哪知道这事又燃起了我的斗志。"
彭海涛向来是说搞就搞的性子,感觉来了直接开干,想多了都是白搭。
就像他突发奇想在身上纹了两条虾线,纹完才发现连起来像是莫比乌斯环,也像是他 19 年 11 月 1 日在天津第一次见到老婆,当场决定要娶她为妻那样,有种义无反顾又天马行空的冲劲。
受德国艺术家波伊斯「7000 棵橡树」作品的启发,他联合陈戈、钢的琴伍海波还有湖北广电,在武汉发起了一个名为《为武汉弹 24 小时钢琴》的计划:
预计 11 月 5 日,邀请 300 个在武汉有故事的人,在月湖中央接力弹 24 小时钢琴,从日落到日落,不间断地一直弹。
计划除了钢琴商赞助和官媒介入外,还有本土纪录片导演、画家、文字工作者、策展人志愿加入,之后会以摄影集、纪录片等形式,将个体参与公共计划的集体记忆呈现出来。
" 我就是想在武汉的历史长河里留下这么淡淡的一笔。希望 10 年后,大家提起武汉,还记得这里有群真挚而热爱生活的人们。" 从不怯于谈论自己的抱负,彭海涛聊起这些总是很坦荡。
最近两个月,彭海涛和团队在武汉的一些地标组织了十来次计划的预热快闪。一次次钢琴快闪,像是一部移动着的记忆采集器,不断吞吐着武汉人与钢琴之间的故事。
彭海涛印象最深的,是个叫豆米的自闭症(轻症)小琴童,妈妈从小就培养豆米学琴,试图让儿子通过音乐跟人正常交流,从《爆米花》到《我爱你,中国》,从巷弄到江边,钢琴去哪,他便跟着弹到哪。
· 豆米弹得格外专注,看起来与正常儿童无异。每次演奏完毕,四周总会响起一阵掌声 ·
有次在武汉美术馆门口,遇到个武大物理专业练琴 20 载的学霸,上来便是难度极大的「肖邦第四叙事曲」,飘逸自在又生猛激昂,为大家献上了音乐厅级的演奏。
· 武大学霸,即将保送北大读博 ·
还有一位 40 岁开始学钢琴的全职妈妈,陪孩子学琴时彻底爱上了钢琴,两个孩子放弃了,她却决心坚持下来。每次来,她都弹得格外认真。
· 全职妈妈 ·
同样让彭海涛印象深刻的,还有那次在同兴里的快闪。巷弄两边的百年老房形成一个天然的回音壁,钢琴声听来格外饱满。人们专注地弹着琴,身后是赤脚滑板的年轻人,和放学路过的小朋友。
弹到一半,一个头发花白腰杆笔直的爹爹下楼走过来,彭海涛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没想到他张口就是,好多年没在这里听到钢琴声了 ……
爹爹告诉他,自己是个画家,在这里住了半个多世纪,小时候经常能听到演奏各种乐器的声音,随着老邻居陆续搬走,老巷里的音乐气息也渐渐消失了。
· 彭海涛和画家爷爷正在聊着老巷里的故事 ·
当然,偶尔也免不了被驱赶的小插曲。一次路人在黎黄陂路为老年合唱团的阿姨们伴奏《青藏高原》,唱得正尽兴,隔壁小学的老师推窗大骂,吵么司撒,伢们带睡觉!
无论技术好坏,也不管好听与否,只要带着对钢琴和生活的热爱而来就好。
彭海涛希望能以钢琴为载体,用朋友的身份和大家交换生命故事,并记录下这些演奏者身上折射出的与武汉有关的记忆,最后汇流成一支属于武汉人的「钢琴叙事狂想曲」。
▁
老实讲,刚听闻《为武汉弹 24 小时钢琴》计划时,会觉得浪漫,但理解起来似乎又有点费力。
是一场集体创作的行为艺术?可要说是艺术作品,好像又没有很强的个人表达。但放在正常生活里,又显得有些 wei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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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出圈的彭海涛在武汉文艺圈里掀起了一丝涟漪,也难免面临一些质疑与不解。
但这些在他眼里都不重要,他毫不掩饰自己就是想火,因为火了才能让更多人参与进来,最好还能火得「冲出武汉,走向世界」。
换句话说,钢琴面包车、钢琴快闪也好,24 小时计划也罢,如何理解 or 定义这些都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曾有一群武汉人,自发且热烈地参与、围观过这场关于音乐的集体创作,庸碌的生活里因此出现了一份旁出斜溢的喜悦与共鸣,这就够了,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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