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年 10 月 10 日，清晨六点多，在武汉从事销售工作的汤飞被电话吵醒。他原本以为是骚扰电话，没想到对方却告诉他——发现了一只死鸟。

听到这一句，汤飞马上从床上跳起，心里甚至还有些兴奋。

他和女儿汤楚徽之前加入了防鸟撞志愿者调查。在开始的前两周，他们一无所获，一直有些失落。这次终于等来了鸟撞的消息。然而，当他赶到现场，看到躺在玻璃幕墙下一动不动的鸟儿时，他开始为自己方才的得意感到羞愧——那是一只灰背鸫，他用垃圾袋包起鸟时还能感受到残留的体温，手心像被电击一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第一起鸟撞事件：灰背鸫｜汤飞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尸体还留有余温

女儿汤楚徽一年级的时候，就曾在教室外目睹一只鸟直接撞上玻璃，当场死亡。当时汤飞对鸟撞一无所知，不知道那是什么鸟，也不清楚鸟为什么会傻乎乎去撞玻璃。

几年后，他因缘巧合开始接触观鸟，了解鸟类活动，才知道鸟撞上建筑物的事件被称为 " 鸟撞 "。在所有与人类活动直接相关的鸟类死因中，鸟撞位列第二，对鸟类的威胁仅次于流浪猫捕食。2014 年的一项研究表明，美国每年死于撞玻璃的鸟类数量在 3.65 亿～10 亿之间。（点击下方图片，可以了解更多关于鸟撞的信息。）

2019～2021 年间，在昆山杜克大学死于鸟撞的部分鸟类｜李彬彬

目前已发表的鸟撞研究多集中于北美地区，关于国内的鸟撞现状，我们仍缺乏足够有力的数据与研究。为了填补这一空缺，全国防鸟撞行动网络每年春秋两季都会组织全国性的调查，通过大众的力量，收集大量鸟撞的数据。这不仅可以帮助研究中国的鸟撞情况，还让更多人了解鸟撞，从而提高自然保护意识。

2022 年秋季，汤家父女俩也加入了全国防鸟撞调查，并选定了家附近两幢玻璃建筑进行调查。玻璃透明与反光的特性，会让鸟类无法辨认出玻璃并撞上建筑物，因此玻璃建筑是最可能发生鸟撞的高危场所。10 月 10 日清晨六点发现的这只灰背鸫，是汤家父女开始调查以来遇到的第一起鸟撞事件。

赶到现场，确认了是灰背鸫之后，汤飞冷静下来，脑海里回顾了一遍操作流程。在防鸟撞调查开始前，他和其他志愿者进行了线上培训，了解过调查方法。这只灰背鸫没有明显外伤，并且在距离大面积玻璃建筑 2 米的距离内死亡，可以被认定为鸟撞事件。他按照要求，拍摄并上传灰背鸫的正面、侧面、背面图和周边环境的图片，并在数据收集平台上传了相应的信息。

如果碰到鸟撞后还活着的鸟，除了拍照和记录信息，还可以把它带到安全的地方，给一点水让它自行恢复，或者带去动物医院。如果发现了珍稀鸟类，可以联系当地林业局等部门。需要注意的是，在处理受伤或死亡鸟类时，一定不能直接用手接触它们，因为不能排除鸟类身上带有传染病菌的风险。

处理完灰背鸫之后，汤飞走到建筑的另一面，又在玻璃下发现了一只娇小的黄眉柳莺。接下来两天，在这两幢建筑物附近，汤飞又发现了死亡的强脚树莺和红喉歌鸲。

10 月 20 日，正式调查即将结束。在连续四周的调查里，汤飞记录到了 4 起鸟撞事件——数据虽然不多，却十分重要。不论志愿者们是否记录到了鸟撞，这些数据都会被整理、收录至中国鸟撞研究中；防鸟撞网络每年也会将数据整理成年度报告。

年报中对鸟撞数据的整理｜全国防鸟撞行动网络 2023 年年度报告

但汤飞总觉得还有使命未完成，他和女儿决定继续调查三周。除了记录数据，他还决定尝试开始做另一件事——沟通。

让改变发生

从开始调查鸟撞，汤飞就意识到沟通的重要性。那通清晨六点发现鸟撞的电话，正是他与大楼保洁员耐心沟通的结果——调查前期，他在后来发生鸟撞的那栋建筑里打探情况时，发现了一位保洁员大叔，便凑上去攀谈。从不信任到半信半疑，从工作到生活，足足聊了两个小时，取得了保洁员的信任。

后来，保洁员清晨上班看到那只死去的灰背鸫时，便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了汤飞。

重要的调查伙伴｜汤飞

然而，如果要跟大楼物业沟通，希望他们对玻璃幕墙外观做出改变，却远没有那么容易。鸟撞每年危及数亿鸟类的生命，但要避免其实并不难。根据北美的研究，在玻璃上贴防鸟撞贴纸，就能让鸟类意识到玻璃的存在，从而避开玻璃建筑。汤飞与物业公司沟通了两次，仍然没有任何进展。

出于美观、采光和防鸟撞效果的综合考虑，一般会采用横纵间距都在 5 厘米以内的波点贴纸，这是昆山杜克大学宿舍空中连廊进行的防鸟撞贴纸改造｜昆山杜克大学 吕辰

几天后，汤家父女路过家附近的一家园艺公司时，又发现了另一起鸟撞事件。这家园艺公司的四周采用透明玻璃，鸟撞发生的概率极高。果然，在玻璃下，他们看到了一只普通翠鸟，翠鸟的尸体还残有余温，应该是刚撞上玻璃不久。

因鸟撞而死亡的翠鸟｜汤飞

然而，如何沟通才能有效推进放鸟撞设施的改造呢？

这一次，在与这家园艺公司正式沟通前，汤飞想了很久。他意识到，鸟撞并不是这些企业故意导致的，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鸟撞，所以不要带有敌对的情绪；而是要不严其烦地去宣传，让更多人知道这一现象。而对于企业而言，发展和生存才是首要任务。对于与自身经营无关的事，不关心也是情理当中的事。但如果能将企业经营和关爱野生动物结合起来，也许就可以取得双赢的局面。

当时正值世界湿地大会在武汉举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深入人心。园艺公司本身又和自然密切相关，汤飞提出可以跟园艺店联合开展一些关爱自然的活动，顺便科普鸟撞，不仅能推进防鸟撞改造，还能体现企业的社会责任感，赢得周边居民的认可。这样的沟通方式果然起了效果，对方愿意继续沟通，可惜疫情来袭，计划只能中断。

在这之后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园艺店长目睹了一只白胸翡翠撞上玻璃后死亡的过程。有了防鸟撞的意识，在目睹美丽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很难有人不被触动｜汤飞

但防鸟撞的意识已经在对方心里种下，事情在疫情过去后很快迎来转机——园艺店长打来电话，邀请汤飞父女俩一起组织大年初三的剪窗花活动，还可以跟防鸟撞结合起来。

活动从年初三一直持续到初六，汤楚徽带着小朋友们剪窗花，汤飞在一旁科普鸟撞知识。不仅孩子们意识到了爱鸟要先护鸟，大人们也认可活动的意义。纸质的窗花容易褪色，而且如果贴在室外，三四个月后就会逐渐风化脱落，只能在一定程度让鸟类意识到玻璃的存在，而不能长久预防鸟撞；但通过窗花，人们已经拥有了防鸟撞意识。

孩子们在给玻璃房贴上窗花｜汤飞

一起记录，一起让改变发生

每年像汤家父女这样的防鸟撞调查志愿者还有很多。在 2022 年秋季与 2023 年春季的全国鸟撞调查中，共有 469 和 861 个志愿者个体或团体，分别完成了 7681 次和 11665 次有效的鸟撞调查（一栋建筑调查一次记为一次鸟撞调查），共覆盖全国范围内 1041 栋建筑。

除了个人参加，还有不少人是组队参加调查的，例如深圳大学丽湖校区团队。从 2021 年秋季开始，他们就组成三人团队参与调查，一直持续至今。

组队参与可以有效解决不少困难，比如早起的问题——早晨是鸟类活动比较频繁的时间段，但环卫人员又很可能一早就把鸟类尸体清理掉，因此志愿者们要尽早完成调查，最好不晚于下午 1 点。如果有更多人参与调查，分摊需要调查的建筑物，就不怕早起失败会耽误调查了。相比起以个人形式进行调查，团队调查的效率和数据质量都好很多。

在 2022 年的秋季调查中，他们总共发现了 11 次鸟撞，调查的三栋建筑包括宿舍、餐厅和新建成的图书馆。新图书馆玻璃覆盖面积大，在一个月就发生了不止一起鸟撞事件。调查团队的成员希望，可以完成调查、提供有效数据，推动学校意识到鸟撞的危害性和防鸟撞改造的必要性。

志愿者还将死亡的鸟做成标本，这是树鹨头骨标本｜深圳大学丽湖校区团队

泡在双氧水中的绿翅金鸠头骨标本｜深圳大学丽湖校区团队

而在北京，趣味童浴志愿服务队则带领着亲子志愿者们一起参与防鸟撞调查。志愿服务队队长潘玉环认为，防鸟撞调查没有过于严格的时间和地点限制，刚好适合需要上学的孩子们。除了组织志愿者们完成日常的防鸟撞巡查，志愿服务队还组织孩子们通过宣讲、绘制手抄报等方式，向大众宣传防鸟撞行动。

小朋友绘制的防鸟撞宣传图｜趣味童浴志愿服务队

鸟撞每年夺走数亿鸟类的生命，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但要缓解鸟撞，我们每个人都能帮得上忙。除了前面所说的防鸟撞贴纸之外，拉上窗帘、晚上及时关灯、把植物搬离窗边、贴窗花等等的小小举动，也可以减少玻璃对鸟类的影响。

当然，还可以加入防鸟撞调查的志愿者行列。防鸟撞行动网络 2024 年春季的全国调查活动已经开始招募志愿者，每个地区的调查周期为：

南部地区：广东、广西、福建、海南、四川、重庆、云南、贵州、西藏、香港、澳门、台湾

中部地区：上海、江苏、安徽、浙江、湖南、湖北、江西

北部地区：北京、天津、山东、山西、辽宁、吉林、黑龙江、河南、河北、内蒙古、新疆、陕西、甘肃、宁夏、青海

不用担心自己没有经验，对鸟撞调查无从下手。在正式开始调查之前，防鸟撞行动网络会先组织培训和预调查。关于调查志愿活动的更多行动，可以点此了解更多。

海报版权所有：黄韵菲

作者：任恺韵（防鸟撞行动网络，昆山杜克大学）

题图来源：汤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