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座城 04-05
奔三生日这天,我公开了自己的葬礼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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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在这乍暖还寒时候,在清明节。

我们想发发这篇旧文,

来聊一聊,死亡观。

2022 年 3 月 28 日凌晨 5:00 上海开启 " 划江而治 " 时代。

图为当时外滩的海关大楼。

这篇来自我们的写手莫邪,他考古专业出身,在奔三前的一个生日,毫不避讳地将自己思忖多年的葬礼方案公之于众。

一个年轻人如此淡然地聊死亡问题,多少让我有些吃惊。

在莫邪看来,死亡,一件必然发生的事,却总是显得猝不及防。

认真地思考它,也许离开时会得到更多的从容与体面。

- 以下为莫邪的正文 -

在我们的家教中,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像性教育一样让家长讳莫如深,那可能只有死亡教育

" 爸爸,我是怎么来的?" —— " 是爸爸和妈妈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 妈妈,我死了以后会是什么样?" —— " 呸呸呸,不许胡说!"

" 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 的终极问题,始终横亘在我们代际之间。

几乎每个孩子提到 " 死 " 字时家长脸上都会浮现出奇怪的表情。

死亡作为一种生物必然现象,当然是永远绕不开的话题,但它背后所夹杂的 " 晦气 " 让为人父母者无不讳莫如深,仿佛提起这个字,黑白无常就会将孩童的魂魄摄走一般。

年幼的我每当提起 " 如果我死了,那么…… "," 我死了的世界是什么样?" 这类违禁语句时,母亲便会板起面孔制止我。

于是 " 死亡观 " 只能独自思忖,无法得到长辈的指引。

流行于宋金时期墓葬中的《妇人启门》题材,人们的死亡观总是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

一切显而易见但又不能说的东西都值得探索。母亲的严厉禁止,刺激了我的探索欲望。

外婆家住在天津的城乡接合部,习俗相较于市中心更加传统保守。

小时候总能见到长长的出殡队伍,人群个个缟素,他们抬着纸人纸车纸马在胡同里游行送葬,一边走,一边向天空中抛洒纸钱。

每次还总会有一个看起来神志不太正常的壮年男子,以一种奇怪的步伐走在队伍前 50 米左右的位置,走几步就要单膝跪一下,仿佛充当引路人的角色。

我不知道他是白事队伍的固定成员,还是闻到丧事的气味就主动前来的 " 闲杂人等 "。

一场喜丧上的仪式

小孩子总是喜欢凑热闹,听见吹吹打打便会循着声音跑去。

外婆也不是吃素的,20 多年前的她,有足够的力气追赶过来,把我这个熊孩子抱回家。

母亲的母亲,同样不愿意让孩子沾这份晦气。

尽管胡同口的小马路只有三四百米长,我却从未在那里观摩过一个送葬队伍走完全程。

出殡的队伍

这一切,只不过是给熊孩子种下一颗好奇的种子罢了。

我从小也很喜欢历史与考古学,中央 10 套关于古墓发掘的纪录片格外扣人心弦。

对古物的热忱,碰巧让我有了更多了解丧葬的信息渠道。

成年之后真正开始学习考古学专业的时候,更是得到了一个在长周期视角下观察人类死亡观念的平台。

这个时候,孩童的好奇心,也转化为青年的求知欲,开始无人能够阻挡。

刚上大学时曾问老师:" 社会上会觉得考古总会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墓葬发掘,这会不会涉及到一些伦理问题和心理障碍?许多不明就里的人会觉得这是一件带有一点‘阴气’的工作。"

那位先生是学院里最具幽默感的教授,他的睿智的脑门反射出几缕亮光,对我说:" 我们主流的工作方法都是在田野中开探方,是在强烈的阳光下,我们是一群非常阳光的人呀!" ——一点小小的疑惑就这样给我解开了。

考古队伍中有一个都市传说:" 你亲手负责的第一座墓葬的墓主人性别,与你未来孩子的性别相同。"我发掘的第一座坟墓在蚌埠固镇县,属于大汶口文化时期,距今已有大约 5000 年。

亲手发掘的第一座墓葬——女巫和她的随葬品

我们从随葬器物组合推测这应当是一位巫师,至于性别只能从陶纺轮推定——如果未来我有孩子,应该是女儿。

当时已是日暮西山,师兄叮嘱我:绘图完毕之后要抓紧时间将随葬品整理装箱,天黑前要是不能完工,他和我就得给这座坟守夜。

我们的工地位于村庄的农田中,发掘时已有不少周边居民前来围观,不及时将器物收走,待月黑风高必然有顺手牵羊者来此光顾。

第一次发掘墓葬,对考古学生而言算得上一个小小的里程碑,在驻地房间里跟师兄李博士聊天,我跟他说这感觉挺独特的。

师兄说:" 人有两条生命,一个是生物学上的生命,一个是思想和社会意义上的。她下葬 5000 年,也被世界遗忘了 5000 年,是你让她重新被世界记忆起,你成全了她的第二次生命。"

我将这套论述定义为 " 自洽 ",从此被我奉为圭臬,铭记于心。

人们总是需要将个人的行为进行逻辑自洽的,不能自圆其说的生活必将是一条通往精神分裂与抱憾终身的高速路。

一个棺材铺的老奶奶,即使与棺材合影也不是什么禁忌

母亲幼年时由她的外婆一手带大,从她记事起就知道老太太有自己的棺材,依照旧时代的传统,人死前数十年就可以准备棺木。

在旧社会度过大半生的老人还裹着小脚,她的思想也算不上时髦。

由于在生产大队中(彼时尚未改革开放," 生产大队 " 大约可以理解为 " 村 ")十分德高望重,在那里专门有一间空房子停放她的棺材。

老太太年事已高,没有什么种地、搬货之类的体力活,有大把的闲暇时光去探望自己的长眠之所。

年幼的母亲也常有机会跟着自己的外婆到棺材边寻新鲜。据妈妈说那是一口漆黑的棺材,跟电视剧里的样子差不多,在头部还浅浅地雕刻有一朵莲花。

雕工算不上很精致,也没有达到浮雕的质感,据她的描述,我能联想到的形容只能是:线刻。

湖南乡村:老人的棺材暂存在村口的小房子中。

1978 年盛夏老人去世,在家中停灵三日。我问妈妈:" 夏天这么热,遗体…… " 妈妈说家里人从冷库运来了大块的冰砖。

按照习俗,停灵这个步骤一来是便于外地亲友前来奔丧,二来也方便确认不是昏迷假死。那口筹备了不知多少年的寿材,在生产大队的小屋中被人们取了出来。

入殓时铺在遗体下方的黄色绸缎和硬硬的枕头,亦是老人生前早已预备好的物什,母亲对它们也并不陌生。

就这样,一场葬礼按照早已预定好的轨道有条不紊地运行。

在那个时代,真理标准的讨论已经开启,改革的大幕尚未正式拉开。生于光绪年间的老人,带着她的旧思想、旧观念,按照旧式的习俗,在新时代的前夜离去。

唯一的变量是,那时天津已经开始推行火葬,想要入土为安的老人不得不趁夜下葬,没有为她老人家安排隆重的出殡仪式。

好在,天津的行政管理一向不太极端,生产大队的干部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葬过程没有受到阻挠。

数十年后,下一辈开始凋零时,状况变得十分参差。

三姨姥姥,也就是我外婆的三姐,是一位手巧得能做西装和大衣的老人。她也一向体弱,40 岁开始守寡,在不惑之年就收到了病危通知书,没想到在时间的赛道上跑到了 85 岁高龄。

中间这 45 年的时光,给了她大把的时间来思忖 " 永恒 "。她的寿衣在自己的手中改了一版又一版,不仅仅是扦裤边、改裤腰之类的常规操作,更改版型、撤换布料这样的大动干戈也屡见不鲜。最终,她穿着自己满意的寿衣火化。

上海封控时的老人院

外公的离世安排,则变得大为不同。

在外公已经罹患癌症,身体每况愈下之时,外婆曾叮嘱母亲去买好寿衣。

这件事情在家庭中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在舅舅看来,给活人准备寿衣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的事情,他强烈反对。

吊诡的是,这个过程无异于用旧思想来批判旧思想:" 不吉利 "、" 诅咒 "、" 晦气 " 这类概念本身就是前现代话语体系中的产物,而它们却被今人用来否定旧俗。

依旧俗此类物品应由未来担任葬礼 " 孝子 " 的长子保管,寓意福荫后代。但是鉴于舅舅的脾气,这套寿衣先是由母亲保管,后交由舅妈悄悄存于其家。

中国设计师将寿衣拿到意大利参展,显然参展者已经无法辨别活人和死人衣服的差别。

传统的做法是趁老人弥留之际为其清洁身体并穿好寿衣。外公撒手人寰之时,并未能如此。

他一直不知道身后之事已经准备好,临终前他曾对前来探望的亲戚说:" 不要让我光着(身子)走。"

外公在我眼中绝非守旧派,他有文化,直到去世前都思维清晰,精通古文和数学。几十年间除了报纸杂志不离手,每日还要花时间阅读一些文言文的书,骂起人来更是辞藻华丽。

他从未向我提起过神鬼之说,甚至还会给一些封建迷信的传说寻找唯物主义的答案。

他临终前的担忧,只是希望体面地走到生命终点,以干净整洁的面貌离开人世间。

但他最终还是穿着常服被送进了殡仪馆的冷柜。老人们常说阴间没有阳光,亡人当身着冬装下葬,想必外公停在冷柜中会有些冷。

在葬礼前才更换上那套丝绸面料的寿衣,他穿着深色的棉袄棉裤,盛锡福的窄沿礼帽,灰色围巾,还有他生前穿着颇为很帅气笔挺的藏蓝色呢子大衣。

" 新 " 与 " 旧 " 的观念就这么真真切切地在我自己的家族对撞。

保守主义者遵循千百年的旧例未雨绸缪,现代主义者同样有体面离世的需求。更多的人夹在新旧之间,一面回避死亡议题,觉得那是不吉利的,一面在事情发生时又不得不去仓促应对。

可是,一个问题如果在漫长的数十年间都没想清楚,我们如何指望着从未受过此种教育的生者用数小时的时间处理好?

山西运城乡镇的一场葬礼筵席,场面并非十分悲恸,人们在平静中送别先人。

阻止对死亡的讨论,只能凸显阻止者自身的逻辑矛盾。

古时君王不会因为臣民山呼万岁就停止为自己营建陵墓,即使追求长生的秦始皇和嘉靖皇帝也绝不免俗。

伊丽莎白二世的葬礼流程更是举世皆知,流传数十年的暗号 " 伦敦大桥垮下来 " 终在 2022 年从白金汉宫发往唐宁街和全世界。

去年三月,我和老朋友在上海街头散步。我们从长寿路地铁站见面,一路步行到彭浦镇,我们聊了许多,那是我第一次将自己的葬礼构思吐露给他人——" 追悼会上开舞会吧,别都哭哭啼啼的,到时候老朋友们也难得相聚,给大家一个机会叙叙旧。" 只要与会者别穿红色就好。她说:" 为了你这理想,我可要好好锻炼身体,活到你后边。"

过生日时,我将这个构思公开到了朋友圈,并说:" 逝者从从容容地挂,生者开开心心地活,大可不必哭哭啼啼。"

一切顺利的话,还有未来半个多世纪去不断完善自己的葬礼构思。

丧葬并非思考的禁区,做好当下想做的事,体面地迎接未来的死亡。

【版权说明】

本文图片来源于莫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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