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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云龙饭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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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通共和街的房子从前都是商家店铺,中间一条石板路,两旁店铺一块块木板槽门上写着大写的数字:壹、贰、叁、肆、伍、陆、柒,以方便每天早晚上下槽门的伙计们。百十年过去了,那些店铺山墙的泥灰相继脱落,但那些写在山墙上的 " 查广和药店 "" 李生明瓷器 "" 生源干子 " 等店招墨迹依然清晰,那工整的楷书,一撇一捺,多少会让当今那些书法大家生些感慨。房子的结构都是差不多的,临街的是店面,房屋深邃,有不可见底之感,就像一列长长的火车,一节一节的,直抵屋后的内湖。

三月的桃花雨轻轻地下着,目及所至,是作者的旧居 " 洪云龙饭庄 "

我们在共和街前后住了二十多年,挪过几次窝,一半时间都是在洪云龙饭庄。那时候,每当寒暑假,兄弟姐妹们组团似的相继回家,父亲戴着眼镜站在门口,看着我们一个个鱼贯进屋,父亲说:" 洪云龙饭庄又开张了。"

洪云龙饭庄据说从前是这条街上最大的饭庄,往来的客人多半是朝礼九华的香客。时代翻过一页,饭庄不再,幽深的老屋被隔成很多间,承租给一家家住户,最多时楼上楼下,住着七八上十户人家,这七八上十户人家在一个大门里出入,也共用着一间厨房。烧着一种陶制缸灶,没有出烟口,往往一到烧饭时间,整个大屋里烟雾弥漫,咳喘之声此起彼伏,就像遇到一场生化危机。

洪云龙饭庄的住户相对稳定,而中段靠北的一间因长年就阴,就不时有人搬进搬出。记忆中最早住的是一对北方老侉,男的是镇上小吃部经理,姓靳,人们叫他靳经理。小吃部是镇上招待外来干部的所在,因此,靳经理在街道上算得一个耍得开的人物。有时候,他会把招待客人剩下的卤肉或大半截熏鱼打成一个荷叶包带回家,路上遇到熟人,他会把荷叶包往上举举,说今天接待了某某人或某某人,一脸的荣耀。靳经理妻子在街道上烧老虎灶,那是一个快嘴快舌的北方女人," 奶奶的 ",就是她的口头禅。傍晚时分,是老虎灶最忙碌的时候,她的两只胖嘟嘟的手臂交替忙碌着:收筹子、灌水,往老虎灶里一瓢一瓢地喂着大糠;即使是在激烈地向人投诉着她的 " 死鬼 " 男人种种不是时,手上的水端子却总能准确无误地将沸水灌到一只只水瓶里,居然一滴都不外泄。只是,她的肚皮同她的嘴皮子一样,装卸吞吐的频率太高,几乎每隔一二年,从那间屋里就传来靳大嫂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在接生婆程序化的操作中,靳大嫂要死觅活的叫喊声中夹杂着对自家男人不堪入耳的詈骂声,让那一对北方夫妇的夜间生活不再隐秘。于是,等到她的肚皮再次隆起时,有人便打趣说,靳大嫂,怎么好了疮疤忘了痛啊?靳大嫂就说,奶奶的……

1968 年下放前的那一段无聊的日子里,我回洪云龙饭庄住了一段日子,北边的屋里已经有了七八个拖着鼻涕的丫头片子,可我发现,靳大嫂的肚皮又隆起来了。

2020 年夏,大雨倾盆,江水肆虐,作者乘坐的木船经过旧居洪云龙饭庄

又过了几年,我再次回来时,洪云龙饭庄那间北屋住进来一对孤佬,老头曾经在街道上开过一间裁缝铺,人叫他阮裁缝,老太太小脚,据说从前做过某大户人家的妾,偶尔地,说起从前的吃喝用度,风光铺排,就会有几分得意。有一次被人举报到居委会,挨了一顿狠批,从此小心翼翼,原本矮小的身躯也更加地佝偻。五十年代初,老太太曾在街道上开过一家针灸诊所,据说很是红火,但很快就被叫停了。这一对半道夫妻,原本不是一路人,那时候,从那间阴暗的小屋里不时传来老夫妇吵架的声音。阮裁缝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他妻子,揭她旧时的短长。有一次,老太太不知怎么就把一只痰盂扣到阮裁缝头上,阮裁缝哭叫着,在屋子里四处碰壁。老太太慌了,向人求救,大家手忙脚乱,这才把阮裁缝从痰盂里解救出来。

那一年我下放在铜陵江滨村,跟着一个乡间郎中学习中医,老太太知道了,等我回家,便主动表示要教我针灸和把脉,让我背诵人体一些重要穴位的口诀:" 肚腹三里留,面口合谷收,心胸取内关,急救刺水沟 ",我开始觉得,这矮小且胆怯的小脚老太太不仅博学多才,也是一个很有趣的老人。

老太太无儿无女,唯一的亲人是附近董店乡下的侄儿家乐。家乐来时,总会带来一些山芋粉及新鲜的蔬果之类,老太太就把这些东西一家家送着,从不敢高声说话的她会向洪家大屋的人一一介绍说,丝瓜是家乐自留地里种的,绿豆是生产队分的,吃个新鲜了。

父亲去世后,我带着母亲离开故乡,去了我教书的池州。1983 年夏,江水漫进街道,洪云龙饭庄的人都转移到附近的长龙山了,阮裁缝夫妇就住到我们居住的二楼。母亲不放心搁在楼上的那口寿材,我便从池州回到洪云龙饭庄。水似乎并没有上涨的势头,我们住在楼上,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的存在。每天清晨,我蹚着水去市场买菜,阮裁缝夫妇负责洗菜烧饭。那是一段平静的日子,那段日子里,我一直没听到这对老夫妇吵架的声音。一对老人,阮裁缝叫老太太 " 奶奶 ",老太太叫阮裁缝 " 爹爹 ",两个老人卿卿我我,就像一对年轻的夫妻。

我珍惜着这段平静的日子,当时我正伏在一篇新写的文字中,昏天黑地。孰料一夜暴雨,清晨起来,洪水淹没了大半门框,我开始为自己的大意而不知所措,更担心着这一对老人的安危。直到下午,我少年时的好友梅明怀撑着一条木船神一般出现在街道上。我扑进齐胸深的浑水里,不等我做进一步的思索,阮裁缝夫妇竟手牵着手,从半截楼梯上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呛了几口水,然后就湿漉漉地抱在一起。当时真正是风急浪高,危楼悠悠地摇晃着,而这一对老人在风雨中共赴生死的画面让我牢牢地记住了那个发大水的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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