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官亦商:明清时期天津的盐商与社会》是一部讲述天津盐商群体与城市发展的社会史著作,通过盐商的视角,揭示了明清国家、社会与经济的复杂互动。全书以盐商为核心,立体剖析其在经济发展、家族治理、社会文化网络构建中 " 亦官亦商 " 的矛盾性:一方面努力经营社会网络,向朝廷捐输,与士人交游,通过联姻等方式与其他家族互通有无;另一方面服务桑梓,用心于地方慈善事业,积极参与地方自治、教育改革等事业。书中,作者考索了天津大盐商家族的命运沉浮,系统梳理其从兴起、鼎盛到衰落,从积极参与政治到退步抽身的数百年历史,还原清代盐税征收、引岸制度运作、民商纠纷等细节,呈现了一段别样的天津明清社会生活史。
《亦官亦商:明清时期天津的盐商与社会》, 关文斌 著 , 张荣明 主译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内文选读:
查氏家族:盛极一时的水西庄
张氏和安氏败落之后,查氏继起,成为天津盐商社会文化网络的领袖。查氏在天津的两个主要支派可追溯至江西临川。1590 年,以查聿和查秀为首的一支迁徙到今天的北京郊区宛平。这个家族经历了明清之际的改朝换代,以 " 义不可辱身于贼 ",一门 " 七烈女 " 自杀,被文人称颂。查秀的孙子查如鑑曾任扬州府江都典史,他去世时,其子查天行(1667 — 1747)才 3 岁。自此以后,这个家庭尽管陷入了贫困之地,却拥有相当多的社会关系。查天行由其任仪征知县的姐夫抚养成人,在他父亲诸多朋友的帮助下,事业迅速发展。他定居天津,先供职于工部关。这是一个虽地位低但有油水的世袭职位,缺份可以随意买卖。
但是,在查天行看来,长芦似乎更有诱惑力。于是,他成为张霖的合作者之一,牵涉入案,亦被查参,只有 125081 两银的资产,却向内务府称贷 21 万两。他被投入了监狱,并被判死罪。但是,查天行不像张霖,他与亲家金大中清偿了所欠的 117500 两银。察察为明的康熙甚至批评办理此案的官僚,因为贷款时议定分八年本利清还,而查、张案发时并未满八年,户部本利一并全追,康熙认为这样做 " 于理不合 ",命令户部解释。大学士马齐为户部辩护," 恩出皇上,部中何敢议免 "。这复奏让康熙阐释他对法律的看法:" 虽朕之恩,亦据理断之而已。若无理,岂可断乎?" 查获得了赦免,1709 年被释放。
可是,此次教训似乎并没有抑制查天行的野心。三年后,他再次身陷囹圄,罪名更为严重:为他的儿子在科举考试中串通作弊。据赵申乔的奏折:" 本生(查为仁)卷面大兴与册内开宛平不符,榜发十日本生尚未赴顺天府声明籍贯,有无情弊,难以悬定,据实题明,乞敕部查究。"《清实录 · 康熙朝》1711 年 10 月 31 日。后来查明查天行雇举人邵坡冒名为他的长子查为仁(1694?— 1749),参加 1711 年顺天府乡试。这一舞弊行为的暴露,原因倒不是枪手失败,而恰恰相反,是枪手考了第一名。在市井传言中,作为解元的查为仁目不识丁,因而舆论哗然。朝廷准备再次调查,父子二人仓皇逃往南方,躲在浙江绍兴一个亲戚家里。1713 年,两人被捕受审并被判处死刑。但是,蒋良骐惊异地发现,查氏父子最终竟得到赦免,不像其他的盐商,也不像 1711 年江南和福建的相同科场案犯——他们都被立即处死。
关于查氏父子是如何化险为夷的,现存史料只有零星的载录。查为仁在刑部西曹的难友张照为查为仁的诗集《花影庵集》(花影庵是查给自己的监牢取的斋号)所作的序言里提供了一条线索。张照的同年进士赵熊诏告诉他,他的父亲赵申乔作为 1711 年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自感对查氏的处境负有责任。步军统领陶和气(托合齐)也介入了此案,目的是报复赵申乔建议参革铜商金、王两姓。陶(托)氏四处散布言论,说这科榜首与取中者多是富人子,是因为他们有行贿勾当,借以打击赵申乔。赵跟托是否有其他过节、赵对查的赦免是否真的起了作用还不清楚,但是,银子能使他们化险为夷。据说,查天行的妻子用 2 万两银子赎罪,查氏父子分别于 1718 年和 1720 年被释放。
无论如何,查为仁成为一位传奇人物,被载入史册和乡土教材。文人雅士们视他为天才,为他能在恶劣的环境下,从目不识丁成长为诗人中的翘楚,为天津文学增光而感到自豪。这些传奇式的说法,自然真假混杂。假如查为仁 1713 年入狱时目不识丁的话,那么他在创作《花影庵集》(集中最早的诗作于 1714 年)之前,仅有一年的时间学习诗作的格律与技巧。这是一件有可能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当然,这亦不排除枪手代笔的可能。
不论是否目不识丁,查天行父子继承张氏和安氏余绪,成为天津盐商文化网络的领袖。他们在城西三里购买了一百多亩地,建成 " 水西庄 ",这里便成了查氏网络的大本营。水西庄位于运河南岸,庄里绿树成荫,假山奇石遍布,歌台舞榭等大小建筑掩映其间,房中罗列书籍、画卷、古玩。陈元龙与查昇是总角之交,二人曾同在南书房共事,陈还在各部及内阁担任过要职,如文渊阁大学士兼管礼部,致仕后旅次水西庄作《坐揽翠轩与天行述旧》一文,回忆两人总角之时,又作《水西庄记》,称 " 斯园乃尘世之丹邱 "。陈的侄子、当时任户部侍郎的陈世倌称查天行为叔叔,在查氏七十寿辰的时候,敬献祝寿词一篇。另一位高官、湖南人陈鹏年,经查慎行和查浦的引介,亦作客水西庄,为查为仁的诗集题写序言。
地方官也是查氏网络的成员。首任天津直隶州(设于 1725 年)知州宋晶,1725 年到任的长芦盐运使张璨,都常到水西庄酬唱。1726 年任长芦盐运使的陈时夏撰文赞颂查天行的继室,言及他与查之间近二十年的友谊。英廉在担任天津河防同知时,曾频繁与查氏交往,与这里的诗人唱和。水利专家陈仪(第一章已述及)不无骄傲地宣称,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查天行了。陈宏谋任职天津河道期间,亦与查氏论交,为查日乾侧室王氏撰写八十寿序。查为义(为仁弟)故后,陈宏谋应查礼(为仁三弟)的请求,作《集堂府君小传》为纪念," 以俟后世之采风者 "。
来到水西庄的更多是文人骚客。查氏海宁支系(南查)的查慎行(曾任职南书房,前已述及)视查为仁如同亲子,教他作诗。慎行的弟弟查浦在 1700 年成进士之后的两年时间中旅食水西庄,与查天行以兄弟相称,视水西庄为 " 隐逸之所 "。厉鹗、杭世骏、万光泰、汪沆和符曾等来到水西庄时无不感到宾至如归。由查为仁命名的水西庄诗集《沽上题襟集》刻印后,一纸风行。查为仁笺注《绝妙好词》,厉鹗将查的笺注与他的笺注相比较,认为查氏堪称第一。这样,查作为诗人和学者日益声名远扬。
然而,当乾隆皇帝驾幸水西庄时,所有这些达官贵人和文人雅士都黯然失色。乾隆皇帝于 1748 年首次到水西庄,他认为这是一个惬意之所。随后他几次来到天津,也都下榻水西庄。只是这一特殊的荣耀,也使查氏付出一定的代价。既然皇帝如此厚爱此园,查氏便深感责任重大,于是将庄园的一部分修缮一新,专门奉献给皇帝。1771 年,乾隆皇帝将此园御笔命名为 " 芥园 ",从此这里成为皇帝亲临的圣地,其他人无论拥有多大权势、多少财富,也不能僭越了。
然而,这样的代价并不算大,查氏因此实现了他们追求的梦想——获得社会的尊重。尽管地方志编纂者对查氏是 " 流寓 " 抑或 " 乡贤 " 持有争议,但查氏宣称他们自参加科举考试起就入籍天津。他们的姓名甚至进入了本地方言," 阔查 " 成为富有的同义词。查为仁的二弟查为义曾任安徽太平府通判,致仕返回天津后成为一名盐商、诗人和业余画家。查为仁三弟查礼,1748 年在户部任职,外放后领兵参与大小金川之役,最终于 1782 年任湖南巡抚(未到任)。查礼之子查淳,官至湖北布政使。确实,自查天行之后的查氏五代人,代代至少有一人中举人或成为进士。他们与海宁陈氏(本姓高)源远流长的关系也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查为仁次子查善和是陈邦彦的女婿。陈邦彦进士出身,是一位造诣颇深的书法家,曾入值南书房,官至礼部侍郎。但是北查到了善和这一代,家道已经开始衰落。科场无论得意还是失意,候补或捐官,都耗资巨万。加上族人 " 花时载酒,累月流连 ",不事生产,所托非人,连年涉讼," 遗赀几荡然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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