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行
■张 辽
清晨，我从喀什出发，乘车向喀喇昆仑深处驶去。群山在这里纠缠交错着，凝聚成无数突起的筋脉和肌块。远处晶莹透明的雪峰，闪着素洁的光泽。翻过几道达坂，我来到三十里营房。这里是通达边境的咽喉要道，新疆军区某边防团便驻守在这里。
车辆还未驶入营区，远远地，我看到营区后面拱起的山坡上镶嵌着 " 弘扬喀喇昆仑精神 " 几个大字。我参观的第一站是营区温室大棚。步入其中，温润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泥土与蔬菜的清香扑面而来，充足的氧气也让呼吸瞬间变得顺畅起来。漫步于一垄垄规整有致的菜地之间，我俯身凝视眼前这些蓬勃生长、绿意流淌的高原生灵。在边关的朔风与烈日之下，战士们用满是老茧却温暖无比的双手，呵护着它们。我想，这些蔬菜承载的远非食材的单一属性，它们更是战士扎根边陲、戍边守家的见证。
这片西陲高地的苦寒磨砺着人们的筋骨，但战士们总能用如火的热情将岁月酿成动听的诗歌。
" 月亮，我是一个兵，月亮啊月亮，我的名字好不好听？" 循着夜色中的歌声，我来到了团文化活动中心，只见 10 余名年轻战士正在舞台中央排练节目。23 岁的上等兵王世凯正在钢琴伴奏。两年前从西安音乐学院入伍的这名大学生士兵，现在是边关军营里的文艺骨干。
面对不太懂乐理的战友，他就耐心细致地教；战友唱的音调有偏差，他便一遍遍示范。一次排练完了，他问大家记住了没有，大家都说记住了。但一顿饭的工夫，教唱的内容大家就基本 " 还 " 给了他。我问他：" 经常排练到深夜，累吗？" 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目光灼灼：" 战友们这么认真地学，我得认真地教啊，歌声响起的时候，我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
翌日清晨，曙光初照，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前往康西瓦烈士陵园。这是我国海拔最高的烈士陵园，静谧的陵园里安葬着 112 位英烈。时光流转，有些烈士至今 " 无名 "，但他们永远年轻的生命，化作了祖国西部边陲的不朽丰碑，护佑着这片高天厚土。瞻仰间隙，不断有前来吊唁的官兵。我献上鲜花，向烈士三鞠躬。其间，有车队从陵园旁边的 219 国道驶过，驾驶员也纷纷鸣笛致敬。
硝烟远去，时间的脚步已迈进新时代，可边防军人的英雄故事依然在延续着。我继续乘车前行，大山夹缝中的山路消失在苍茫的远天与大地交汇处。
一路颠簸，汽车冲破最后一道风墙，到达海拔 5000 多米的神仙湾边防连。这里被称为 " 云端哨所 "，连队前哨班的哨楼顶上，鲜艳的国旗迎风招展，像一簇跳动的火焰，将茫茫高原雪岭都映亮了几分。
如此高的海拔是什么滋味呢？有作家曾这样描绘：" 是氧气的定量被海拔高度减去了一半，是一年的四季被雪峰挡住了三季，是放逐了树的王国，是压缩了花的领地。" 然而，在这被称为 " 生命禁区 " 的高原上，我看到的却是官兵那泛着高原红的脸颊上绽放出的灿烂笑容，仿佛高原的寒风从未吹灭他们心中的热忱。
短暂休息后，二级上士郭翔翔带我参观了连队的第四代营房。这里秩序正规，卫生清理彻底，门牌标识醒目；网络室、健身房、图书室、晾衣房等各类功能设施一应俱全；作战值班室信息化水平高，能够对任务区实行全方位监控。郭翔翔侃侃而谈，先是向我介绍了防区的情况，接着又讲述了他日常巡逻的经历。
那次巡逻，前往点位需要翻越海拔 5000 米以上的冰山达坂，爬上平均坡度 70 度、垂直落差 400 米的陡坡，崎岖山路无法通车，徒步将近 10 公里。行走在冰川上时，大家只能匍匐前进。但历经艰辛到达点位后，大家被寒霜尽染的面庞上满是自豪。他说，在喀喇昆仑离天空这么近的地方执勤巡逻，能让人骄傲一辈子。
闲聊时，郭翔翔笑着告诉我，没有任务的时候，他总爱一个人悄悄爬上连队后山，放声歌唱，歌声在山间回荡，仿若自己就是神仙湾里的 " 神仙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里突然一热，脑海里涌现出一首诗：当兵的人总有一团篝火在记忆里飘摇 / 照亮荒原的夜空 / 映红年轻的脸庞 / 冰凉的未必冰凉 / 滚烫的依然滚烫……
离开高原的日子里，我的心里常常被一股敬意充盈着，眼前时常浮现出边防官兵的那一张张面孔。曾几何时，这片高原在我眼中是那样的遥远而神秘，可当我真切地感受到凛冽的风雪与官兵的热血在这片天地间交织、沸腾时，我发现自己的心也融进了这片西陲高地，与这里的山河一同跳动。
（本文刊于 2025 年 7 月 28 日《解放军报》" 长征副刊 " 版；封图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 " 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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