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识猷：一篇论文，关于找工的保姆阿姨们，为什么喜欢和小中介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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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者于 2021 年 5 月和 2023 年 12 月两次前往杭州市西湖区的 M 家政中介所进行调研。

M 家政中介所成立于 2013 年，坐落在一个居民社区里，店面不足 50 平米，老板 YAH 一个人负责所有业务，主要经营接单派单业务，包括保姆、月嫂、育儿嫂、养老护理员、家政钟点工、客房钟点工等多种岗位。营利主要来源于中介费和住宿费，如果成功上户，雇主和家政女工均要向 YAH 支付相应的中介费，而在没有上户前，家政女工可以选择有偿借宿在家政中介所中。

研究者访谈了 40 名家政从业者，其中包括 6 名家政老师和 34 名家政女工。家政女工的年龄集中在 40-60 岁之间，主要来自安徽、江西、河南等地，均为已婚农村女性（包括离婚和丧偶）。

阿姨们挤在一些面积不大的小型家政中介所里，交钱挂靠。

即便挂靠了，工作也不是马上就有。很多阿姨挤在中介提供的狭小宿舍里，一等就是好几个月。

下户和再次上户的间隔时间并无规律可循，长则漫漫数月，短则寥寥几天。如果等待时间较长，未上户的家政女工可能会选择从事短期家政零工，以此降低收入减少所引发的经济和心理压力。

在访谈中发现，帮助子女结婚成家构成她们选择从事家政服务业的重要动力，因此她们倾向于成为收入更高的住家家政女工。

大中介公司有品牌、有合同，为什么阿姨们却用脚投票，选择了小中介？

同一个中介里的阿姨，为什么有的人很快就能 " 上户 "（找到工作），有的人却要等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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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选择小中介？

▍理由一：成本低

大型公司收的中介费，可能是阿姨第一个月工资的 10% 甚至更多。

而 M 中介所这样的地方，最多只收 3%。对于刚进城、还没挣到钱的阿姨来说，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能省一点是一点。

" 虽然她这里（主要是指 M 家政中介所）信息没有大家政公司多，但是中介费便宜啊。我们出来就是为了挣钱的，能省一点就一点。越是不能挣钱的时候，就越是不舍得花钱。你也不知道能不能干长，你要是上户干不了几天，这个钱，大家政公司是一分不会退的，最后可能挣的还没有交得多。（20210509-YH）"

▍理由二：约束弱

家政工作很特殊，阿姨不仅要干活，还要和雇主一家人相处。万一遇到合不来的雇主，或者觉得工作太累，想走人怎么办？

大型公司会在同城行业微信群中将频繁辞职的家政女工姓名予以公布并封杀，这种 " 黑名单 " 很影响下次找工作。

而小中介的老板通常更灵活更有人情味，不干涉家政女工和雇主之间的选择行为。

" 我们就是介绍人过去，至于能干多长时间就看她们有没有缘分了。只要有一方开始不舒服，你让她硬撑着不走，双方都会不开心。大家天天朝夕相处很容易察觉到，不如干脆早点走。我们是小公司，哪一方都不能得罪，下次给雇主介绍的时候少收点钱，就当是补偿了。只要最后能够找上满意的家政工，后面就什么事都没有了。（20210513-YAH）"

▍理由三：能撑腰

陌生的城市里，小中介所不仅仅是找工作的地方，更是阿姨们的避风港。她们在这里找到同伴和救济。

每月休息的时候，家政女工都会选择返回到家政中介所，不只是被家政中介所提供的廉价住宿吸引，还因为在这里能够找到共情的 " 姐妹 "。

" 我每月休息的时候，不论离多远都要回去住几天。来到家政中介所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有时候干累了或者遇到不高兴的事，就老想回来。在这里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你说什么有人懂你，还能够开导自己。一起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就快。每次回去都有点舍不得。（20231212-JXM）"

如果雇主拖欠工资、或者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她们可以给中介老板打电话。中介老板会亲自出面去和雇主沟通、算账。

" 有时候拿不准自己这个月该领多少工资，我就会让家政老师帮我算一算。上次我离职的时候，家政老师一算工资少了一千多，然后直接把计算结果发给雇主，最后雇主给我补齐。还有给雇主洗鞋，不小心给洗坏了。雇主要求赔一个月的工资，后面还是家政老师亲自上门，登门道歉和讨价还价，只赔了两千。我们都说家政老师真是够仗义的，关键时候只能找她们。（20231215-WYP）"

挂靠中介后，如何尽早获得工作机会呢？

▍ 策略一：形象塑造，打造人设：

" 现在干家政的越来越多，但是能够拿上高工资的不多。雇主都很聪明，你到底会不会干，能干到什么程度是瞒不住的。要善于学习，实践就是最好的培训。我刚开始也做不了几个菜，现在没有哪个雇主不喜欢吃我做的菜，什么口味的都能满足。实在不会，我就到小红书上学。做的好了，你还怕别人不知道吗。 ( 20210507-XGY ) "

在展示自己很能干的同时，她们又会巧妙地表现出自己的 " 弱势 " 和 " 不易 "。比如，当她们想从一个不满意的雇主家辞职时，她们不会直接说 " 钱少活多我不干了 "，而是会提前跟中介老板诉苦：" 老板，这家东家要求太多了，我实在撑不住了…… " 或者 " 东家家里有人生病了，我怕被传染，身体要紧…… "

▍ 策略二：经营关系，投资人情

工作机会并不一定 " 先到先得 "，而是由中介老板来分配的。老板会把最好的单子（工作机会）给谁？给她关系最好、最信任的人。

阿姨们会给中介老板带一些小礼物，家乡的土特产、一袋应季的水果、一些小零食，并不昂贵，但是反应了示好的态度。

有些阿姨会选择住在中介所提供的、可能更贵一些的床位上。目的不仅仅是住宿，更是为了增加和老板混脸熟的时间。大家一起看电视、一起聊天，关系自然就比那些不住在这里的阿姨更近一层。

" 上次我面试的一个雇主，家里只有 3 个人，一个月 6 千，休息 4 天，节假日另算。我就在犹豫要不要去呢，转眼间家政老师就把这个单给了住在她家的另一个人。那个人住在她家好长时间了，两个人关系好。（20210510-SXY）"

在支付中介费时，阿姨通常不会讨价还价。主要是担心讨价还价会减少家政老师对下次上户机会分配的积极性，从而延长等待上户的时间。

" 这个中介费本来就是家政老师要赚的钱，无非是多少的差别。雇主如果特别想要你，你是能够把价钱谈下去一点。因为只有你上户了，她才能赚雇主的钱，不然就瞎忙活一场了。可是，凡事看远，你讨价还价就是让她少赚钱，她心里不痛快，以后帮你办事就不会那么勤快了。（20210513-LP）"

▍ 策略三：表达忠诚，服从安排

找工作应该好几个中介都挂靠，哪家先有好消息就去哪家？还是只跟一位中介老板合作？

很多阿姨会长期只跟一位中介老板合作。

" 干我们这一行，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换家政公司。固定从一个家政老师手里接单，时间长了大家就都会互相了解，最主要是给她一个盼头，就是让她知道你就是干不长，还会回来继续找她介绍。这样一来，她相当于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你要是今天在这个中介上户，明天在那个中介上户，她就会认为你不稳定，是一锤子生意，对你就不会上心，收的中介费也比其他人高。（20231220-ZRX）"

此外，阿姨还会服从中介老板的面试安排和特定体检安排：

" 能不能去是看有没有缘分，但去不去是态度的问题。家政老师决定让你去试一试，你至少要给个面子，结束后再随便找个理由不去就行了。（20210520-LYH）"

雇主通常要求阿姨提供体检报告。

中介老板会指定她们去某个（通常有合作关系的）私立医院体检，费用可能比公立医院贵。

阿姨们大多会照做。因为不服从的代价，可能是老板以 " 雇主追加了检查项目 " 为由，让你花更多的钱。

王子阳。何以寻工：非正规市场中农村家政女工的就业路径与机会建构 [ J ] .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2025,37 ( 02 ) :83-90.DOI:10.13277/j.cnki.jcwu.2025.0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