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让我很愉快,这就够了。
大家熟悉的朱敬一,是"国潮书法家",社交网络上最早的网红艺术家之一,靠着"妈蛋的世界,我们要加油"等段子书法出圈,成了年轻人喜爱的百万大V。
商业品牌合作纷至沓来,拿着一人高的大毛笔挥毫泼墨,从长城一直写到内蒙大草原……网红身份也伴随着"这是不是艺术"的争议。
这样的人生,在45岁那年按下了暂停键——2020年5月,一次突如其来的脑梗,几乎摧毁了半边身体,包括他赖以创作的右手。
短暂的绝望后,他没抱怨太多,决定用左手重新开始。
我不久前去他的工作室拜访,那是在松江某个艺术园区,远离上海市区,离佘山一步之遥。窗外极为安静,唯一的动静只有远处轻轨偶尔驶过。
朱敬一在工作室中
"你要来就这个星期来,再晚几天我们就要搬家了,兵荒马乱。"约见面时,他这么和我说。
之所以扎到如此僻远的地方,是因为离他的康复中心很近。
经历了一系列人生转折后,如今的朱敬一对人生有了新的看法,也试图让艺术回归本质——让自己开心。"国潮书法家的标签太大了,盖住了我的其他东西。"
最近在上海大华银行艺术空间举行的个展《如一》中,我们看到了不同位面的朱敬一:他的雕塑,重拾放手十年的水墨,填满半个房间的装置,以及影像作品,每一件都带着浓浓的个人风格。
《如一》展览现场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我们目之所及的作品,都是由朱敬一的左手创作的。
"左手从零开始练习,不到一个月,外人已经看不出区别。"
这种独属于个人的风格化,在上个时代,是每个艺术家苦苦追寻的宝藏。但如今这个流量年代,朱敬一认为,艺术家有更重要的课题需要完成。
他现在也成了短视频博主,主要讨论的就是艺术背后的商业逻辑,从达米安·赫斯特烧掉自己的千幅画作,到川美毕展神作为何出圈,也直白地聊穷人家美术生的出路到底在哪。
以下艺术家自述内容,来自朱敬一与外滩君的对话:
艺术和商业是一体的
做得好玩有何不可?
很多人最早知道我是在七、八年前,我其实没意识到自己出名了,成网红了,只是突然发现比平时忙了,网店的生意也变好了。
当时我老是在"跑通告",像艺人一样,助手告诉我这个周末去北京,下个星期去西安。身边没有类似的例子能参照,不知道怎么给自己定价,就按照工作量来推算。
《如一》展览现场
2017年是个重要的转折点,参加了某宝造物节,在上海做了潮流展,然后和某啤酒品牌在长城上做了个出圈广告,三连击就爆了,微博上粉丝涨到100多万。
造物节当时挑了108家店铺,我一看傻眼:左右店铺月营业额都高得离谱,我就只有月销一两万。我问官方为什么找我,他们说,你这个现象比较特殊,你做的没有人做过。
我其实什么都写,道德经、佛经、名人名言、诗词,不是光写段子的。但后来发现这些流行语的传播量明显更高,年轻人反馈很好。也没法预判哪一条能火,写20条可能会火一条,其他都石沉大海。
我以前一直会给人解释说,艺术和商业是一体的,艺术是商业的一部分。这对现在学艺术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是常识了——大家一毕业走出校门,就明白纯靠卖画活不下去,必须要和商业品牌合作,年轻一代的观念有了转变。
以前我们认为,艺术家需要风格化。现在则更追求话题性,甚至是互动性,比如做一些观众能参与的作品,让观众成为作品的一部分。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艺术未必需要那么宏大的叙事,做得好玩也是一个方向,能链接更多人。
我大学学的是水墨,后来一毕业我当了老师,就没再画水墨了,做了许多其他媒介的创作。
朱敬一在工作室中
直到2011年我来了上海,当时有个机会去德国做展览,对方说能负担我的来回费用,但作品得自己运,那可是好大一笔费用。
我想干脆重新做些水墨纸本的东西,运起来特别方便,我带了25张画,卷成一个筒装在行李箱里就带去了,其中10几张在国外就卖掉了。
那时候我用丙烯颜料画油画已经很熟练了,于是就把那套模式用到了水墨上,很多技法现在还在沿用,在这次的展览上能见到很多。
《如一》展览现场
《如一》展览算是我20年的小总结,想把以前创作的一些思路展现出来。包括其中有许多其他形式的作品,我被贴上"国潮书法家"标签之后,这些都被遮住了。
争论无意义
背后逻辑更值得研究
这一两年,我的一部分精力花在了做短视频上。这个时代在变化,以前直播刚出来的时候,我们做直播卖货,现在风口过了,就转向短视频了。
工作室中悬挂的书法作品
我其实花了很多时间来摸索自己擅长的方式,短视频有各种各样的形式,走播、户外、口播等等。
一开始我自己也是很大多数人一样,就瞎摸索,很多不会的东西也壮着胆子去尝试一下,拍得不好也无所谓。
当时我看了市面上几乎所有和艺术相关的短视频内容,将西方艺术史的很多,讲中国艺术史的却很少。
我一开始想多讲讲国画,做了一段时间发现的确不太行。为什么?因为国内大多数人他只知道那么几个,齐白石、徐悲鸿,多的没了,你再讲黄宾虹就没人看了。
我又换赛道,想讲讲书法。市面上有很多教技法类的视频,面还是太窄,做书法赏析,讲颜真卿写的楷书,王羲之写的隶书,大家觉得这些和自己生活无关,那我还是得做一些能有受众群体的、可被作为刚需的内容。
时间长了我发现,现在市面上有大量的艺术家,尤其是非一线城市的很多年轻艺术家,还有艺术专业刚毕业的学生,大家不知道该如何商业化。所以我就选择了一个赛道,专门来讲艺术如何商业化,除了卖原作之外,还有哪些其他可能性,这也是我自身的优势。
而且这个和年轻人的生活会近一些,大家听着有意思,毕竟人们看短视频还是为了消遣,收获一些情绪价值。
朱敬一在工作室中
我更习惯从商业角度而非艺术角度来看问题。比如某个阶段很火的一些潮流艺术作品或者潮流玩具,很多人会争论它是不是艺术,我认为这种争论毫无意义。你去跟别人吵,你就算吵赢了,除了显得你懂,好像也没别的作用。
它之所以会成为一个现象,背后肯定有其道理,我在意的是这方面。
比如LABUBU,它是怎么从前期有点邪恶的小精灵,变成现在这样可爱的形象?搪胶和毛绒玩具之间材质上的变化,反映了年轻人哪些情绪点的需求?我关心的是这些。
我经常在后台看到有留言,说这是"资本做的局""资本又割了一道韭菜"等等,要是你看了几分钟最后得出这个结论,那还不如退出去打游戏。我跟你讲的是背后的逻辑,也许你学会了之后,能把这套逻辑用在自己的事业上。
左手从零开始
"那一刻真的很绝望"
2020年5月,我突发脑梗,右半边身体动不了了。
说起来,我不是一个会做长远考虑的人。当时病倒了之后,很多人担心我是靠右手吃饭的,以后怎么办。
其实瘫在床上的那段时间,我完全没精力去考虑"以后怎么办",脑子其实就是一团浆糊,因为里面有鸡蛋一样大的血块,整个人都是蒙的,就是整天想睡觉。每天打点滴吃药,醒着被推出去转转,回到病房和其他人扯扯淡,然后就睡觉。
就像是从工作状态一下子被抓到一个集中营,集中营里全是老头儿。我当时40多岁还算年轻,比较能适应环境,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一片了。
《如一》展览现场
一般右边身体偏瘫,说话都会有障碍,我也是这样。我每天坚持给病友们读书作为锻炼,拿了一本厚厚的毕加索传,虽然说话含糊不清,他们还是听得津津有味,也很鼓励我。
医生确切的判断就是我这只手已经很难恢复了,那一刻我是真的很绝望,前所未有的绝望。
我转了好几个医院,后来还去康复中心,过了几天觉得也就这样了,不去想了。每天在康复中心的训练很军事化,早上七点起床,洗漱,做操,复健,中午睡一小时,下午去针灸……安排得满满当当,没心思考虑太多问题。
原来那个大的康复中心不准我出门,每天关在里头就挺难受,转到另一个小一点的康复中心好一些,我工作室搬到松江来也是因为离这个康复中心近。
朱敬一在工作室中
身体其他部分基本恢复了,但右手还是没办法写字。我的网店长期没营业,很多人要买我的字,怎么办呢?我就想能不能用左手写,后来练了两三周,就练出来了。
我小时候是左撇子,被我爸硬生生掰成右手吃饭、写字的,现在这样一来,左手的能量就被激发了,从零开始练得和原来右手一样——其实我是能看出其中的差距的,但差不多练了一个月外人就看不出来了,直到现在我一直在用左手创作。
右手现在也可以写,但感觉像一个没练过书法的小学生,精准度和持久力各方面都不行,至少能写比较长的东西了,不像一开始笔都握不了。
重新思考人生
这是老天的礼物
年轻时,我对神秘学和易经很感兴趣。大约2014、2015年我请人算过命,当时他跟我说:你大约到2020年会生一场病。没说具体什么病,总之就挺严重的,会让我停止工作,甚至彻底隐退了。
当时我身体很好,人又年轻,完全没放在心上。过了两年又出了名,这件事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走红了之后,工作就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还记得确切日子是6月1日,一天要跑三个城市,坐飞机连轴转加上连夜坐车赶路,那时候真的挺累。
朱敬一在工作室中
病倒之后,有个不常联系的朋友来看我,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没办法帮你治病,反正你这阵子也写不了字干不了活,不妨想一个问题:老天为什么要给你生这场病?
我认真想了很久,当时没有答案,但现在渐渐觉得,这是老天给自己的礼物——这句话挺矫情的,但不无道理。我对自己说:老天还是宽待你的,给你一道坎,让你停下来,歇一歇,想一想。
我有一些朋友,在我这个年龄已经去世了,我表哥昨天走了。经历了这次之后,我就重新开始想很多问题,比如怎么关注自己的身体,什么是最重要的。
刚走红的那阵,我就觉得一个人挺好的,干嘛要结婚,自己赚钱自己花,无拘无束。但当我在病床上的时候,医生要开刀了发现连个签字的人都没有,那是真的恐慌。
《如一》展览现场
你知道在病房里大家会比什么?不是比谁有多少钱,而是比谁来看望的人多。
一个病房躺着六个人,有一床是上午下午都有不同的人来看,一会女儿女婿来了,一会哥哥来了……我以为我不会羡慕的,但实际看到真的好羡慕,这个时候我明白了人为什么需要家庭。
我刚生病时都没告诉我父母,怕他们着急,他们年纪大了,也解决不了什么事。好在当时的女朋友一直在身边照顾我,现在她是我老婆。
经历了这一遭,我的艺术创作也有一些改变。
《如一》展览现场
以前我画一张大画,会考虑外界的看法,想办法在技法上有些创新的噱头,颜色上能不能更鲜艳更抓人,怎么能卖得好。
但现在,我就以自我感受为主,不再管其他的。
艺术创作成了自我修复、自我锻炼的一种机制。尤其是节假日一来,工作室里其他同事都不在,我来就不是为了"上班"了,自己一个人铺开了画画、写字,那种感觉是很享受的。
艺术让我很愉快,这就够了。
文、图/Cardi C
部分图片来自朱敬一个展《如一》
图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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