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北京，快要长腮了——不光因为连日暴雨，更是因为快被二手烟包围到窒息了。每次路过一团缭绕的白雾时，我都得立马鼓起腮帮子憋气，但谁懂好不容易熬走了一位想要猛吸一口新鲜空气时，却一头撞进下一位的尼古丁里，毫无防备地把那口 " 现炒现送绝无预制 " 狠狠吸进鼻腔的崩溃感。

但我吃饭的时候，总不能一直憋着吧？

最近，在上海生活的英国博主艾伦打响了 " 沪门消烟 " 的第一炮，开着摄像头在公共场所硬刚吸烟者，劝到对方停止吸烟为止。谁能料到，7 月 31 日的视频里，艾伦指着餐厅墙壁上明晃晃的 " 请勿吸烟 " 标语试图劝男子灭烟，却遭到了身体攻击，导致其 " 手背手腕出血，背部和腿部等身体部位疼痛 "。

对方大喊："This is China（这里是中国）！"

好魔幻，明明这里是中国写的是中文我怎么看不懂了——为什么餐厅里贴着通红的双语禁烟标识，大家却又默契地假装看不见？在商家担忧 " 禁烟影响生意 "、烟民坚称 " 禁烟就会倒闭 " 的逻辑下，" 站着把钱挣了 " 真的是不可能的事情吗？

直到我们刷到了一家被评价为 " 禁烟做到极致、建议全国推广 " 的餐厅——老娄锅烙。它位于北京门头沟三家店火车站附近，非近期才涌现的网红门店，名字就透着一种本地苍蝇馆子的朴实。

在大众点评上，和别家评论区画风不太一样的是，这家店最显眼的标签就是 " 店内禁止吸烟 " 和 " 禁烟标语提醒点餐 "，并同时被系统巧妙判定为橙色的 " 好评 " 和蓝色的 " 差评 "。评论区有人打趣：" 烟瘾大的人进来都不好意思摸您的烟，屋里最多的就是禁烟告示。"

实在是好奇，堪称二手烟重灾区的 " 苍蝇馆子 " 们禁烟究竟能有多硬核？于是氢商业编辑顶着暴雨预警，打了一个小时的网约车前来 " 朝圣 "。

虽然只是一排旧旧的平房，但仅仅站在门外，就觉得这架势非同寻常——左边贴着 " 本店为无烟示范承诺餐厅 "，右边写着 " 本饭店无烟大厅，请您到室外吸烟，烟瘾大的请您考虑好了 "，还别着一个喇叭循环播放着铿锵有力的男声：" 进入本饭馆不能吸烟，不能吸烟，烟酒不分家者慎入。"

那一刻真是救赎感拉满——尤其是在我刚刚体验过网约车里长达一小时的 " 熏腊肉 " 套餐，被呛得咳嗽后戴着口罩一路纠结：" 吸汽车尾气，还是吸三手烟，这是一个问题。"

推开门就是洗手台，镜子上方高悬着对北京市《禁烟法》（正式名称为《北京市控制吸烟条例》）的普法介绍，结尾一句 " 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 颇具压迫感。

走进大厅，更是啧啧称奇，别开生面——约莫五六十平的小店，铺天盖地满是红底白字的告示，少说也有二十来张，活生生贴成了一座 " 禁烟法痛楼 "。幽默的是，店家还在 " 室内禁止吸烟 " 的标语下挂了个哈德门烟盒造型的钟表，企图安慰食客们 " 望烟止渴 "。

落座后，发现每张桌子的玻璃板下也压了明黄的告示，确保食客不会吃着吃着就忘情了发狂了点烟了；紧挨着的墙贴虽然面积比起横幅更小巧，但内容却更加硬核：" 喝了酒也不行，就剩您一桌一个人也不行 …… 如果您有辱骂、大声呵斥我们员工的行为，我们只有选择报警。"

什么是爽文？这就是爽文。

哪怕是关起门来的包厢，也不允许吸烟。毕竟，在环境里黏附形成的 " 三手烟 " 是一种 " 人不在，毒还在 " 的隐形杀手——不同于一手烟、二手烟只在当下通过呼吸道被吸入，三手烟会附着在墙壁、地毯、桌椅等表面，之后还能通过呼吸、手口途径甚至皮肤渗入体内，对健康的危害一点不比前两种小。

光是文字提醒还不够，每每点完单，别着 " 禁烟劝导员 " 橙色胸牌的店员都会笑容满面地说一句：" 还是老规矩，不能抽烟哈。" 虽然挂着笑，但却掷地有声，透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劲儿。

的确，根据观察，吸烟的顾客都会专门跑出去在室外抽，就连送货小哥都在门口对着循环播放着禁烟提醒的喇叭抽完了把烟掐灭了再进去。

这里的生意也好得惊人，哪怕在京郊，哪怕是工作日的中午，也都得排个二十来分钟，营业执照上的注册日期是 2000 年，竟是 25 年的老字号了，相比而言，大众点评上显示的 " 收录 12 年 " 还是有些太保守了。不过，尝了它 38 元 18 个面香馅儿大汁水四溢的锅贴和 36 元一大盆鲜酥脆香的干炸塔嘛鱼后，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

而位于浙江金华的月见餐厅，也在网友总结的 " 无烟餐厅必吃榜 " 上有一席之地。作为一家在本地小有名气的 " 漂亮饭 " 餐厅，面对吸烟顾客，老板决定直接硬刚—— " 作为商家和客人吵架，是我不对，但我不改。"

有一次，碰到包房里的客人怎么提醒也不听，她干脆说：" 我这里不能吸烟，你们一定要吸你们就走吧，饭钱我也不要了。" 结果被客人质疑服务态度：" 你不要得理不饶人。"

我问她：" 你不怕差评吗？" 她说：" 无所谓啊，每家店都难免有差评，难道他好意思写只是因为我们不让抽烟吗？"

在那之前，店里就贴满了禁烟标语，从最开始单纯的 " 禁止吸烟 "，进化成 " 室内吸烟穷鬼上身 "，又补上了 " 如果您一定要吸烟的话，那说明我们没有这一饭之缘 "，连点单 APP 上的每一栏菜单上方都旗帜鲜明地标注着 " 店内禁烟，卫生间也不行 "，还附有八个硕大的感叹号。

在那之后，她又额外定做了一块宽 60 厘米长 30 厘米的 " 无烟餐厅 " 牌子，明晃晃地挂在了门口，" 我看看谁还眼瞎要进我这里吸烟 "。

如今已经在北京和长沙开出三家门店的 Second Bar（第二个酒吧）则更为特殊一些——一方面，在 " 烟酒不分家 " 的传统观念里，夜场生意控烟难度系数更高；另一方面，这家酒吧只面向女性顾客开放，而 " 女生往往对气味更敏感一些，不想染上烟味 "。

最开始，她们也是先在门口、拐角和座位都贴上了 " 禁止吸烟 " 的标识，但总会有人没注意到；后来，她们增加了员工的定期巡视，像极了高中时代的班主任，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顾客们显然也拥有丰富的 " 和班主任躲猫猫 " 的经验；最后，她们决定在小程序上新增 " 有人偷偷抽烟 " 的报告按钮，下单后会有服务人员第一时间去制止，与之并列的还有 " 想拼桌 / 换位置 " 和 " 应急卫生巾 "。

"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在我们店里吸烟了，最多也就两个月有一次提醒，因为大家都不吸烟的情况下，你点一支烟，反而会觉得很另类、很尴尬。"

最难搞的一次，顾客态度强硬，表示 " 烟酒不分家，我在这里消费了就要吸烟 "，而她的态度则更加强硬，" 北京室内禁烟是明文规定，那就恕不接待了 "。最后对方道歉，移步去外面抽烟。

她认为，营造无烟环境应当由商家主动担当，而不是把矛盾推给消费者之间去解决。规矩立住了，配合反而成了自然。

那么，无烟餐厅真的会 " 影响生意 " 吗？老板们并不同意。

对于 Second Bar 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服务客群需求：" 我们是全女酒吧，不吸烟的占绝大部分，而且根据我们做的调研，即使是吸烟的伙伴，也不想带着一身烟味回家。禁烟空间呼吸也有安全感，头发不臭，衣服不臭，连呼吸都是清爽的，虽然需要付出一些额外的劳动，但长远来看，还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实际上，我身边不少抽烟的朋友也不止一次吐槽烟民自己也并不喜欢闻烟臭味，特别是抽过烟的手指，" 什么霸总身上淡淡的烟草香，其实是闻一口仿佛置身绿皮火车硬座车厢 "。

Second Bar 店内的留言墙也贴着顾客的好评：" 难得的无烟酒吧，希望开得更长久，会经常来！"

月见餐厅的老板觉得 " 做对的事情无需考虑后果，我要为所有客人负责 "，也很感念一位来自永康的客人驱车 40 分钟专门跑来武义吃饭。对方留言称：" 这是一家严格禁烟的餐厅，吃了一次就充卡了，我将永远追随！真的受够了吃个饭整个人充满战斗性，持续扫描周边是否有人吸烟的日子。"

反对的声音自然不少，无烟的举措会筛选掉一批顾客，但也会带来另一批顾客。广州海珠区的一家音乐酒吧也常常碰到客人不满 " 不能吸烟开什么酒吧 " 然后离开，但坚持禁烟了两年，发现歌手演唱时再也没有被烟呛到咳嗽，店内女性顾客越来越多，空气更加清新，冷气也愈发给力。

国外已经有案例证明，出台无烟法规并维持无烟环境，不但不会影响生意，反而可能带来增长。爱尔兰是首个制定全面无烟法律的国家，2004 年法律实施后，对酒吧整体经济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尽管初期存在担忧，但随后生意反而稳定甚至改善，例如更多酒吧转向餐饮模式，从无烟环境中获益。墨西哥城在 2008 年通过无烟法律后，餐馆、夜店和酒吧的收入、工资与就业水平不仅未受显著影响，反而普遍小幅上涨。

如今，想念林则徐的禁烟大使们有自己的 " 无烟必吃榜 "，越来越多的消费者也将 " 是否禁烟 " 视作选择餐饮或娱乐场所的重要标准之一，并期待着平台能够提供更加显眼的标识和更加严格的审查。

毕竟，钞票就是选票。

不过，哪怕 " 无烟餐厅 " 可能为餐厅带来 " 差异化定位 " 的收益，但经营者们依旧期待着，这不再是一个需要特别标注的个例，而是普遍的社会共识。

月见餐厅的老板明确告诉服务员不要惧怕 " 赶客 " —— " 服务员会担心跟客人吵架影响店里的生意，我会跟他们说如果看到有客人抽烟可以先提醒一下，如果还要抽的话，你就直接把他们赶出去，不用害怕，我会当你们的后盾。"

无烟餐厅老板和服务员的硬气，离不开官方政策的支持。在北京，官方会要求店内必须在醒目处张贴禁烟告示，一旦有顾客拨打监管电话进行举报，如果商家没有制止吸烟就会面临 2000 元起步的罚款，如果商家有制止的动作只是顾客不听劝，那么就会给予吸烟顾客单独的罚款，执法大队还会就禁烟情况进行定期巡查。

就在今年的 5 月 26 日，北京市餐饮行业协会发起了 " 无烟示范承诺餐厅 " 倡议，倡导餐饮同行不设置专门的吸烟区、不提供烟具、主动劝阻吸烟等。6 月份，门头沟还选了四家餐厅挂牌 " 无烟示范承诺餐厅 "，而前文提到的老娄锅烙正是其中一家。

其实，Second Bar 的老板开的第一家店并不是全女酒吧，而是餐厅——最开始的时候，她们也在尝试平衡不同顾客的需求，会将吸烟的客人安排在靠窗通风很好的地方，如果当天有小孩在店内也会去询问客人是否介意，但如今随着北京监管力度的提升，也都走向了全面禁烟，她们也不用再左右为难。

而走出北京，在长沙的分店则更多地依靠她们的自律—— " 因为我们在北京实验后，发现禁烟这件事情本质上是有利于生意的，所以到了长沙也一直坚持。" 也碰到有顾客兴奋地私信，" 长沙终于有一家可以禁烟的酒吧了！"

可惜的是，早在 2014 年，当时的卫生计生委就起草了《公共场所控制吸烟条例（送审稿）》，并进入征求意见阶段，然而直到目前，其仍未正式颁布。2020 年以后，控烟立法重回审慎阶段。

新探健康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姜垣向界面 · 新闻提到，从 2020 年重庆的控烟立法，规定餐厅，娱乐场所和宾馆三类场所不全面禁烟，立法进程又开始出现了一个倒退。事实上，254 个已经出台控烟相关法规的城市中，真正符合世界卫生组织《烟草控制框架公约》" 全面无烟 " 标准的，大概只占 10% 左右。

有人说，烟草税为国家做贡献，每一包烟就是射向敌人的一颗子弹。但研究表明，2020 年吸烟导致的直接医疗花费与吸烟者自身早亡或失能造成的生产力损失总计约 2.43 万亿，同时，烟草行业带来的财政收益（含税收和利润）仅 1.52 万亿，损失约为收益的 1.6 倍。

月见餐厅的老板说：" 一件错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因为做的人多了，就变成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