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瘦铁（1897 — 1967），名厓，字叔厓，谱名庚三，晚年自号 " 淞滨病叟 "，清光绪二十三年生于江苏无锡马桥。他自幼勤奋好学，十四岁时因家境清贫，遂至苏州 " 汉贞阁 " 当学徒，并拜铺主唐伯谦为师学习刻碑，后又拜郑文焯、俞语霜和吴昌硕为师，技艺日益精湛。与吴昌硕（号苦铁）、王大炘（号冰铁）一起，合称近代印坛 " 江南三铁 "（或曰 " 苦冰瘦三铁 "）。1916 年移居上海，以卖画刻印为生，1937 年不幸在日本身陷囹圄。关于他入狱的原因，多数观点认为是协助郭沫若归国而受到牵连；关于出狱原因，也有不少观点认为是日本友人的搭救。本文根据资料分析认为，钱瘦铁出狱和入狱的原因皆可由表及里再作辨析。

因何入狱

钱瘦铁 1916 年到上海后，在海派书画界初露头角，积极参加海上题襟馆金石书画会活动及中国画会的创办。1920 年代曾主持 " 红叶书画社 "，受到日本关东画派领袖桥本关雪的注意，并邀其访日。在京都、明石两市，钱瘦铁举办个人金石书画展，由此在日本声誉鹊起，之后多次赴日，与桥本关雪等结为好友。后因帮助郭沫若归国受牵连而身陷囹圄。

钱瘦铁是怎么认识郭沫若的？为什么要冒险帮助他而使自己遭受 " 无妄之灾 "？根据解密资料，原来他不仅是金石书画家，而且早就已经是国民政府在日谍报人员。1936 年，驻日大使许世英和大使馆参事官王芃生邀请钱瘦铁 " 共谋国事 "，希望他利用艺术家的身份探听日本方面的情报。1936 年 9 月，钱瘦铁与王道源等开始抗日活动，先后联络了两个具有左翼思想的日本人——黑田善次（化名青山和夫）和田中忠夫（系日本共产党员），两人很快成为钱厓行动小组的成员并被派回上海，他们深入日侨开展活动，获取情报后反馈给国民政府。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郭沫若在日本被列入 " 危险人物 " 名单，随时有被捕的可能。1937 年 7 月，钱瘦铁遂安排郭沫若回国。据钱瘦铁后来所写《我五十七年来回忆》中所言："1937 年移居东京，担任三省堂出版书苑杂志顾问，持约撰述。相识郭沫若，相识了王芃生为参事，他相烦我传递情报，利用我寓所与日本人士会面之所。" 当时一起参与并护送郭沫若归国的金祖同，曾以 " 殷尘 " 的笔名出版了《郭沫若归国秘记》一书，对钱瘦铁在帮助郭沫若归国整个过程中的策划、安排、联络、资金乃至出走路线作了详尽的披露，进一步说明钱瘦铁是整个营救行动的负责人，而并非仅仅是出于侠义心肠。

还有另一条信息佐证钱瘦铁是对日谍报人员。他被捕入狱后，正有孕在身的年轻妻子张珊和两个幼小的孩子一时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在生下三子钱明直后，妻儿就从日本匆匆回国，投奔了钱瘦铁的二哥钱文选。在三年多时间里，一家人寄居其二哥家，生活用度从何而来，一直是个谜。当时的《社会日报》1941 年 6 月 2 日报道《钱瘦铁归棹记》里面提及，有一位钱瘦铁拥趸 " 自愿捐助 " 家人生活：

据杨清馨先生言，自瘦铁被绳，其夫人留居沪下，生活自不能优裕，乃有不相识之一人，按月以二百金送诸夫人寓所，问之亦不肯道姓名，惟自称为仰慕瘦铁之一人。两三年来，初（从）未间断，夫以彼此初未谋面者，而能如此关怀，其人可称为高义之士矣。

《档案春秋》2019 年第 12 期《书画家钱瘦铁的谍报秘史》一文披露，钱瘦铁在日本坐牢期间，他在上海的家属每月确有生活费 200 大洋，是由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下设的国际问题研究所支付的，送钱的人叫杨荫渭。根据《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年报》统计，1940 年上海工人平均月收入约为 20 — 30 银元，意味着这笔费用足以让其家属衣食无忧。这就进一步坐实了钱瘦铁为当时国民政府谍报东洋的事实。

如何出狱

有不少文章认为，钱瘦铁被判四年后，因日本友人特别是桥本关雪等人搭救，提前出狱，出狱时间是 1941 年 6 月。据现有已披露的资料，这方面可再做些补充辨析。

1937 年 8 月，钱瘦铁被捕。《钱瘦铁年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2007 年）记载：" 在法庭上，当要他下跪时，钱瘦铁断然拒绝并怒斥曰：‘这不仅是侮辱我，而且是侮辱我整个中华民族。’画押时血气方刚的钱瘦铁拎起铜墨匣向法官头上砸去。"

钱瘦铁被判的刑期是三年，并不是一些文献所记载的四年。作为市川事件的 " 首犯 "、也是 " 中日人民战线 "（中日反战的谍报组织）在日的负责人，钱瘦铁的罪名是 " 扰乱治安及杀人未遂 "。1939 年 6 月 20 日被判刑三年，钱瘦铁不服上诉，9 月二审被驳回。他于 1939 年 9 月 16 日（邮戳日期）寄给家里的信可证明被判刑三年：" 十一日判决惩役三年，除去未决拘留之日二百八十日，二年二个月多的惩役，日本的法律在惩役中无过失，满三分之一的服役即可保释，以此计算明年春末夏初即可恢复自由。"

按照上述家信中尚余 " 二年二个月多的惩役 "，钱瘦铁的出狱时间应该为 1941 年 8 月，而钱瘦铁实际出狱时间比规定刑期提前了几个月。可从其 1941 年 2 月 8 日（邮戳日期）给夫人的信中看出：" 顷接来书，得悉家中平安为感。润子将入学，学名可取‘平子’二字。七钱留池田家，杨廷康处可通知，俟予五月间出狱时奉还可也。" 说明在年初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将于五月出狱。这个时间与 1941 年 6 月 2 日《社会日报》的报道也形成呼应。

为什么会被提前释放呢？他在 1940 年 3 月 15 日（邮戳日期）给家人信中提及：" 本年二月十一日为日本建国二千六百年大赦改轻六个多月的恩典，再过二个月方可请求假出狱矣，或能释放也未可知。" 信中所述补充了一点他提前获释的原因。

桥本关雪又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呢？1940 年 5 月 16 日（邮戳日期）给家人信中，钱瘦铁提及 " 所询出狱之确期前函已言及，今已可保释期矣，假释放缓刑若得桥本先生出面定可保释。吾也企望之 "。说明桥本为他的出狱提供了 " 假释担保 "。1941 年 5 月 2 日（邮戳日期），" 出狱期近，精神益健。此间友人如桥本、土尾、池田诸公极重道义，深可感也 "，这封信确定了不止一位日本友人担保。

据《钱瘦铁年谱》记载，刑满释放时，他被两个宪警直接送至轮上，并宣称被驱逐出境，往后永远不能踏上日本国土。当时前去送行的有许多日本友人，但不被允许接近交谈。钱瘦铁回到上海后，卜居于辣斐德路（今复兴中路），以书画篆刻自给，生活并不宽裕，常以山芋充饥，故名其室为 " 芋香宧 "。他曾发起组织 " 画人节 "，继续进行地下抗日工作。

作为海派书画名家的钱瘦铁，在中华民族抗日战争的不屈岁月里，以艺术家的身份参与抗日谍报工作，建立战线，传递情报，护送盟友，成为一名英勇战士。被捕后，他宁死不屈，乃至准备以身殉国，更彰显了高昂的爱国主义精神。他的胆略智慧和英雄壮举值得为世人所铭记。

（作者为中共浦东新区党校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