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许知远五卷本传记作品《梁启超》的第一卷,讲述了梁启超从 1873 年在广东新会茶坑村降生到 1898 年戊戌变法失败的 25 年人生。梁启超这个来自广东南部一座乡间孤岛的岛民,在清朝稳定的结构中读书、成长、参加科举,又敏锐地察觉到来自外部世界的冲击,偕同师友做出反应。他拜康有为为师,主笔《时务报》,执教时务学堂,参与戊戌变法,在晚清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许知远追寻梁启超的足迹,从新会、广州到上海、北京、长沙,在复原人生轨迹和时代风云的同时,展现了一代人的焦灼与渴望、勇气与怯懦。本书曾以《青年变革者:梁启超 1873 — 1898》为名于 2019 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此次修订 15 万字,特别删去了一些冗余艰涩的文言,统一用公历纪年,表达更为流畅、成熟。
《梁启超:维新 1873 — 1898》,许知远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5 年出版
>>内文选读:
莽撞的变法者(再版序)
修订比想象的更折磨人。
我犹记完成第一卷时的欣喜,它不仅是对梁启超最初岁月的叙述,还试图还原一个时代的色彩、声音与情绪,理解一个士大夫群体的希望与挫败。
重读时,我汗颜不止,意识到自己的雄心与能力间的失衡。我太想把一个时代装入书中,以至于人物常被淹没,还引来一个令人不安的趋向,似乎个人只是时代精神的映射,其内在动机、独特性反而模糊了。
同样重要的是,我试图描绘一个思想者,却对其思想脉络了解不足。若不能分析学术风气、八股训练对于个人心灵的禁锢,怎能展现出冲破它的勇气与畅快!我也对权力与学术间的纠缠缺少洞察,不管古文今文还是汉学宋学之争,皆与权力合法性直接相关,它是中国历史的本质特征之一。
对于官僚机制的运转,我也缺乏确切感受。这个体制看似严密却充满漏洞。一个小小的、万木草堂式的组织,就能迸发出如此力量,掀起滔天巨浪。
意识到弊端,并不意味着能修正。我似乎能看到八年前自己的莽撞,闯入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很多时刻,全凭直觉来应对繁多材料,建立起某种生硬逻辑。偶尔,你也会惊异于这种直觉的准确性。
事实上,梁启超正是直觉型的思想者。他以 23 岁之龄出任《时务报》主笔,从孔子改制到明治维新,从春秋大义到福尔摩斯,无所不谈,笔触甚至比他的思考更快。他依赖即兴与直觉,头脑中的理念或许庞芜、凌乱,笔下却铿锵有力。他也受惠于上海的印刷革命,它重组了知识体系,催生出新的共同话语,这个年轻的主笔脱颖而出。
这一卷覆盖了梁启超最初的 25 年,从 1873 年出生于华南的茶坑村,到 1898 年卷入百日维新。在很大程度上,他以康有为的追随者与宣传者的面貌出现。这段时间,他的个人资料并不充分,也因此其时代背景,尤其是康有为的影响,变得尤为重要。我记得自己对于康有为的摇摆心理。他从一个大名鼎鼎的变法者,似乎变为一个盲目自大者、一个厚颜无耻的自我推销者、一个权力迷恋者,甚至毁掉变法的躁进者。但逐渐地,敬意又重新生出。面对一个恐惧与麻木蔓延的体制,他汇聚了一群维新同仁,带来一股新风,当舞台出现时,他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上。他对青年人的魅力更令人赞叹,他将万木草堂塑造为一台学术生产与政治影响力的机器,学生们聚聚散散,却始终以某种方式联结。这种力量还将延续到海外,造就一个全球性的政治、商业、文化网络。
这群广东师徒也胆大妄为。他们并非日后宣称的渐进的维新一派,只要时机适合,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与孙文结成同盟,推翻清政府统治。也因此,当维新受挫,围园锢后的计划并不令人意外。
这一版的叙述更为流畅,我尽量将古文白话化,删减了一些烦冗的引用,但一个缺陷仍旧显著。1888 年第一次上清帝书以来,康有为在十年间创造了一套政治哲学,从《公羊春秋》到议会民主,杂糅又充满大胆的想象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梁启超的思想不过是这套理论的阐述与延伸。但如何清晰、生动地描述这套理论,我尚未找到更恰当的笔触。
这一卷的修订,常伴随着威士忌与查克 · 贝利的歌声,后者常被视作摇滚乐的开创者之一,一首 Roll over Beethoven 尤得我心。我猜,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就如彼时思想界的摇滚乐,带来巨大的感官震撼。查克 · 贝利令贝多芬翻滚起来,康有为则让孔子摇摆,变为他的变法思想的支持者。万木草堂就像一支乐队,在这一卷中,倘康有为是艺术总监、词曲作者,梁启超就正逐渐获得主唱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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