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本来是最需要身心抚慰的地方,但是我们经常只能得到技术的告知、躯体的干预。当我们置身悬崖、直面生死,忍受了极度的痛苦,却没有关于痛苦的哲学课,也没有关于生死的辅导课,没人告诉你死亡为什么会发生、它的本质是什么,也没人跟你讲苦难是一种穿越、一种超越。
最渴望医疗获益时,却必须承担诊疗的高风险;遭遇医疗贫困时,病患越穷越要承受高代价。我们不禁要问:医院为什么不可爱?医学到底怎么了?面对一道道生命必答题,如何才能做到生活有品质,衰老有尊严,死亡有准备?
《医生不曾告诉你的生命哲学课——如何面对衰老、失能、病痛和死亡》以医学与文学、哲学的跨界视角,带读者全面认识衰老、失能、病痛和死亡,以及如何看待生命的隐喻和意识。当我们仅有一次的生命机会时,我们必须有所准备:有准备地诊疗,有准备地衰老,有准备地死亡。只有这样才能过好一生,才能够把生死、人性、美德等进行综合的思考,才能够通往理想化的或者幸福的人生。
《医生不曾告诉你的生命哲学课——如何面对衰老、失能、病痛和死亡》,王一方 著,世纪文景 /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内文选读:
怎样才算老?何时进入老年?
人为什么会老,怎样才算老,何时才算进入了老年?这样的话题其实每个人都在思考。衰老再往前行,就可能闯入死亡的峡谷,所以,人们常常把衰老期定义成人生的灰色阶段。于是," 向死而生 " 也可以改称 " 向衰而生 "," 出生入死 " 也可以理解为 " 出生入老 "。
当你额头上出现第一道皱纹,眼角出现第一道鱼尾纹,鬓角出现第一根白发的时候,你可能会警觉起来,我们把这些表现命名为 " 微衰老 ",它们仅仅是人体衰老的一些非常小的信号,离真正的人体结构性衰老还很远,完全不必焦虑。那么,衰老的门槛究竟在哪里,仅仅考察年龄是不够的,应该从形态、功能、代谢,甚至分子、基因的细微层级来划分。然而,今天的现代医学对此并未界定得很清晰,只因衰老的表现因人而异,无法刻舟求剑式地标定。
生活中,有的人未老先衰,但也有人老当益壮,基本共识是人到 65 岁才开始遁入衰老的门扉。衰老大概有三个分期:从 65 岁到 75 岁,叫初老,这个阶段的人,大部分生活可以自理,身体的各个组织器官还能够保持正常的生活方式;75 岁到 85 岁,有些器官开始出现部分或全谱系的失能,自理能力下降,这个时候可能就需要别人来帮助了,我们把它称作 " 中老 ",顾名思义,是中度的衰老;而真正的深度衰老,是 85 岁以后,可能很多人的生活就不能自理了,应该接受家庭、社会的照护,或者干脆住到养老院里,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有些百岁老人生活还能够自理。
当下,不少学者在研究衰老和死亡的关系。什么时候算老?什么时候会死?从老到死,距离有多远,时间有多久?生老病死是一种宿命,也是一个生命的轮回,有人 " 生—老—死 "(没有病),有人 " 生—病—死 "(没有老)。这样一细分,就产生一个问题:衰老是疾病吗?如果衰老是疾病的话,医学可以把它逆转(康复);如果不是,就不能用对待疾病的方法去干涉,而是要设法延缓衰老。据我所知,衰老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都未被归入疾病范畴。但是,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最新定义,衰老被认定为一种疾病。2018 年 6 月,世界卫生组织发布了全球诊断标准,也就是《国际疾病分类》第十一版,由 2019 年 5 月举行的世界卫生大会最终批准,并于 2022 年 1 月 1 日生效。新版本增加了一个衰老的病名,叫 MG2A,就是说,从此把老龄和由此而来的功能、精神紊乱定义为一种疾病。
这是一个改变疾病标准的时刻,从这一天起,高龄或者功能老化就变成一种疾病,而阿尔茨海默病在这之前就已经被纳入疾病谱系了。当衰老成为一种疾病,我们各种各样的抗衰老治疗就成了正当的、合理的。过去衰老不是疾病,我们也没有把它当作疾病来对待,而是认为衰老是发育、进化的一个末期阶段,只要人类在发育、进化,就会有衰老。
衰老是否应该归于疾病,目前学界还在争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至少衰老是万病之先。所有的老年性疾病都跟衰老有关系,在衰老面前,医学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办法,这也是很多专家不同意把它当成疾病的原因,衰老无法用药物来阻止或者逆转。医学在衰老面前基本上是无奈、无能、无效的,但是人类又不会坐以待老,必然要积极出击。医学应对有两种策略和路径:一种叫治疗衰老,一种叫延缓衰老。治疗衰老,是把它看成病;延缓衰老,虽然没把它看成病,但是看到一种功能的退化,就尽量想办法延缓。
为什么要如此兴师动众地干预衰老?一方面是衰老带来了失能、失控、失智,更重要的是老龄人群的失意、失落、失活与失尊。这就冒出一个社会学问题:人老了就一定会失尊,一定会被社会抛弃吗?这可能是很多老人特别在意的话题。我们的社会上普遍存在一种歌颂青春、讥讽衰老的情绪,所以,很多人不能够顺老,也不能乐老,都在恐老,怕老,这是一种社会性的道德退缩。媒体上时不时有歧视老人的事件报道,令人唏嘘。
对于老人,我们本应该投去仰慕的眼光,理由有二。第一,一个人如果能够活到高龄时刻,就证明他的生命管理是成功的,肯定规避了很多人生的风险,才能让生命达到一定的长度、宽度与厚度。第二,寿星多也是我们社会治理成功的标志。如果一个社会中老龄人口比较多,就证明这个社会处于太平盛世,能够成功规避战争、饥荒、瘟疫、动乱。因此,老人不应该是讥讽的对象,恰恰应该是被赞颂的对象。但是我们的流行文化只是一味地讴歌青春,讴歌活力,却忽视退休生活、老龄生活的韵味。一个重要的指标是反映老年人丰富阅历与情感世界的文学、艺术作品十分稀缺,这就让许多人丢失了直面夕阳、咀嚼衰老的勇气和毅力。
老人是一种阅历的象征,也是智慧的象征,接受老之将至,对每一位老人来讲,其实都需要勇气,这种勇气背后还包含了某种忍耐力。我们很多成语都在讲老年的心态或者状态:有一个词叫 " 老态龙钟 ",就是走起路来不那么灵便了;还有 " 老朽无能 ",很多人用这个词来刻画消极的老年状态;而 " 老而弥坚 "" 宝刀不老 "" 老骥伏枥 "" 老当益壮 " 等,表现的则是比较积极的老年状态。这背后存在一个问题——我们怎样看待衰老,不完全是生理学的刻画,也不完全是功能状态的描述,更多是心理应对和社会接纳的问题。
今天有一个新概念被提出,被传播,叫 " 尊严老 "。尊严老是指在衰老的过程当中,我们能够自理自立,自主自觉,有自我意识,有独立感,同时有能力、有勇气去完成自我料理,完成自我适应,克服数字鸿沟,在身体功能不那么灵便的状态下,仍然保持一种良好的心性与生活状态。而 " 老有所为 " 恰恰是自我实现的一个方式,让我们在暮年还可以抵达自己的很多愿望,实现很多的人生价值。
对于衰老,我总结成 " 四有 ":整个社会能给老年人提供福利,叫老有所养,老有所依;就老人自身来讲,是老有所为,老有所乐。其实衰老并不可怕,就是 " 一长一短,一快一慢 ",要活得长,病得晚,老得慢,死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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