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下最迫切的念头是什么?
恋爱?升职?发财暴富?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或者,只是跟 Sir 一样,静静地想……
退休。
一款打工牛马超懂的解压神器。
每当干不动的时候,就宽慰自己:" 到退休就好了…… "
但是吧。
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望梅止渴的幻梦?
别怪 Sir 扫兴。
要怪就怪这电影拍出了人间真实——
敌
Teki Cometh
《听说桐岛要退部》的吉田大八执导,长塚京三主演。
和易烊千玺的《小小的我》、刘昊然的《我的朋友安德烈》一同角逐东京电影节,最终包揽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
可光看海报,怎么看都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沉闷——
老头故事、黑白色调。
这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但,幕后的一个名字,暗示着故事不一般——
筒井康隆,电影原著的作者,著名科幻小说家。
《穿越时空的少女》《红辣椒》,正是出自他的笔下。
他最擅长炮制一个个虚实交错的梦,看得人直呼 " 烧脑 "。
△ 今敏的《红辣椒》,改编自筒井康隆的科幻小说
而《敌》的故事,则在 " 烧脑 " 的基础上,多加一层——
" 烧心 "。
影片的最开始,就在烧社畜的心:
" 啊,我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准确地说,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只是往往等退休才有可能获得——
人生的时间,全由自己话事。
不用抱着电脑随时应付甲方的要求,不用凌晨三点被领导的电话惊醒,更不用被社会时钟推着逼着内卷。
只用像 77 岁的渡边仪助(长塚京三 饰)一样,慢悠悠地过好眼前的日子。
太阳已经日上三竿了……
缓缓地醒来,伸个懒腰,晒个太阳。
洗衣、做饭、除草、打扫、看书、睡个午觉、逛逛超市……
一切井然有序,一切悠然自得。
时间,像是在这里按下了暂停键。
就说饮食这一点。
年轻人的日常,几乎被 " 快 " 包围了——
9.9 的外带咖啡、楼下便利店的盒饭、外卖平台上的预制菜……
便利、快捷、随手可得。
同时也意味着:没有时间闲下来。
但在老人渡边这里呢,只有一个字," 慢 "。
咖啡,是手磨的。
坐在桌边,一圈圈地转动磨豆机。
煎鱼,自己烤的。
拿出围炉和烤架,细细地翻转着,看鱼块滋滋地冒出香味。
认真、细致、从容,老爷子好好地吃着每一顿饭。
火腿煎蛋茶泡饭、一人食烧鸟、凉拌荞麦面……
屋外,阵阵蝉鸣;屋内,箪食瓢饮。
这一切都让人想起另一部电影,文德斯的《完美的日子》。
同样是老人、独居、恬淡自乐。
同样描绘了一幅优雅而体面的老年生活图景。
这是《完美的日子》的主轴。
但,这不过是《敌》的一张假面。
随着故事的发展,渡边的生活,翻了个 180 ° 的面儿。
仍然是吃饭。
之前是精心烹饪,细嚼慢咽。
后面呢?
零食、泡面、面包……速食制品。
囫囵吞枣,能吃就行。
饮食,从节制、有序,走向散漫、无序。
一如渡边仪助之后的生活,与精神状态。
事情,从什么时候偏离正轨的呢?
" 叮咚。"
从一封匿名邮件的到来开始。
邮件上的话,简直是一道谜语:
据说敌人来了
大家开始逃跑
虽然看起来像是从北方来的
但也有人说 敌人已经悄然而至
敌人?
渡边皱了皱眉头,点击了左上角的关闭。
真信就怪了。
这年头啊,诈骗的手段千奇百怪,针对老年人的更甚,可渡边好歹也是个大学退休教授,才不会相信 " 秦始皇求你打钱 " 那一套。
然而,好像从那时候起,生活里的很多事情都变得反常起来。
比如,渡边去医院里复查身体。
手,被绑上了……
脚,被绑上了……
这动作、这流程、这姿势……是不是不对劲啊医生?
渡边拼了老命去奋力挣扎。
还好,下一秒,他就惊醒过来。
拍拍胸口:幸好只是一场梦。
△ 请欣赏影帝级表演
划重点:
梦。
在筒井康隆的作品里,梦是意蕴复杂的存在。
是实现叙事的一种策略,是呈现奇观的手段。
更是一个欲望横流、光影交织的万花筒,照见藏在褶皱里的虚伪与真实。
△ 今敏《红辣椒》
所以,影片里的 " 敌 " 是真的吗?
梦又是真是假?
老实说,你在看片的过程中其实很难辨别,因为电影的后半段,逐渐地走向了跳跃式的意识流,甚至出现了 jump scare,幽深、恐怖、烧脑。
似乎,只有跟着渡边从睡梦中醒来,环顾周围,才能确认现实与梦境的边界。
似乎……也无法确认,因为有时即使醒来,也可能会立马坠入另一重迷梦。
但可以肯定的是——
是否分清现实与梦境,其实并不重要。
因为重要的是——
穿过梦与现实交错的迷雾,逼近一个老人的内心世界,抵达人生晚年的真相:
人的衰老;
以及,人在衰老面前,毫无还击之力。
没错。
如果说,《完美的日子》是一曲浪漫主义的暮年牧歌。
那么,《敌》则是一曲超现实主义的晚年哀歌,用不走寻常路的方式,呈现老人走向人生黑夜的过程。
所谓的噩梦,说到底,只是现实的映照。
比如,渡边在医院被捆绑的梦。
用浓郁的日式恶趣味,暴露出一种真实:
相比起日常起居里的体面;
在医院病床上被捆绑的耻感,才是渡边仪助(包括大多老人)更为真实的晚年状态。
包括这多重梦境的本身,也是衰老的一种表现:
随着生理机能的衰退,人赖以为仰仗的智识,逐渐被大脑的黑洞所吞噬。
记忆消退、理智不再、陷入臆想、虚弱多病……
老年人的意识,其实是活在 " 梦 " 中的。
△ 在梦 / 臆想中,渡边和去世的妻子说,看到另一个去世的人
所以只是身体机能的衰老吗?
不。
衰老的残忍,不止停留在人的生理上,还有,人的 " 社会性衰老 "。
渡边退休前,是备受敬重的大学教授。
似乎退休后,人人依然对他客气有加。
但在客气与敬重中,藏着一声声地婉拒:
" 您,不再被需要了。"
十万日元(约 4800 人民币)的演讲费,被甲方嫌弃报价太贵;
连载多年的专栏,遭到了腰斩,自己还只能强忍不快地表示感谢。
等对方走了之后,屋子里只剩下渡边一人。
这个一直讲卫生、讲秩序的小老头,开始无法强撑体面的面具,连糖纸都随手乱扔了。
收入缩水了,这自然是渡边的发愁之处。
毕竟,电影从不掩饰,老年人也有经济困境这一烦恼。
渡边一直在算,钱的事情——
手上的存款,还能活几年;身后的丧葬,需要花多少钱。
但,也不只是关于钱的事情。
就像渡边依然每个月花 3500 日元订报纸、依然不愿意降低演讲费。
他说的是,要守住底线。
底线?
其实就是,尊严。
是一个高知分子的尊严,也是一个人曾经拥有过社会价值的尊严。
但这尊严就跟老人的青春一样。
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回头来看,片名中的 " 敌 " 到底指的是什么?
Sir 觉得,最表层的一个意思,是老年人所面临的 " 恐怖日常 "。
它不讳言孤寡老人的尴尬——
比如,性需求。
在大众的叙事中,老年人与性需求这两个词是不应该产生关联的,哪怕是一些讲述老年人爱情的故事,也总是简单粗暴地将其划入 " 纯爱 " 的范畴。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老人都能活出无欲无求的样子。
他们有时也有性的需求。
更有心的需求。
于是最终,他们只能在表面上遵循着这个社会的要求,避免被认为是贼心不死的 " 老登 ",而把自己的欲望深深地掩藏,藏在了梦里。
渡边借着去世妻子的风衣,和一个个春梦,来假装身边有人。
它也会直面老年人的死亡阴影——
比如有一次,渡边试图自杀。
失败了。
在意识濒危的时刻,他的求生本能,让他选择了自救。
珍惜生命,重新开始热爱生活?
可接下来。
他打开房门,准备下楼。
却发现,在房间外,有一群 " 敌人 " 等着击落他。
前方高能预警。
3。
2。
1。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 jump scare 的恐怖手法?
其实是在预示着——
当一个人年纪渐长,哪怕是有心想逃,也很难逃出死神的手掌。
不知什么时候,死神就会跳出来,给老人迎头一击。
所以总的来说。
所谓的 " 敌 ",指的就是当一个人失去了身体的技能和赚钱的能力后,在这个社会里所必须面对的心理落差,以及身心恐怖。
这是老年危机。
也是我们每个人所必将经历的过程。
可仅仅如此吗?
不。
导演吉田大八说,片名中 " 敌 " 的答案,其实要远比这些宽泛的多。
怎么说?
不妨先来看看,吉田大八决定拍摄《敌》的场外故事。
早在吉田大八 30 多岁的时候,他已经读过筒井康隆的原著小说,当时并没有要影视化的打算。
但直到疫情期间,将近 60 岁的吉田大八,重读《敌》的故事,内心产生深深的共振——
这正是自己当下的人生阶段;
这也正是社会当下所处的状态。
疫情四起,到处封锁,全民困守在家中,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被隔断。
也因此,在电影中,渡边大部分的活动区域,都是在封闭的家中。
一旦外出,他遇到的,基本上是此起彼伏的麻烦事儿。
被卷入路边的狗屎争执、被年轻小女孩骗钱、生病了要去看医生……
屋内的世界,孤独;屋外的世界,危险。
也就是说。
渡边,所指向的,不仅仅是老年群体。
他的身上,还在喻示着一个老态龙钟的社会。
渡边的状态、电影近似于惊悚片的氛围,便是社会整体状态的一个缩影:
衰弱、高压、孤独、恐慌、不安,人与人的关系像紧绷的弦。
这些,以及这样的一个社会,其实都是 " 敌 " ——
拦住普通人正常生活轨道的 " 敌人 "。
在这样的情况下。
退休,并不是获得新生的解法。
只是让老得干不动的人,回到自己的窝里蜷缩着,等待着黑夜的降临。
那怎么办呢?
对不起,这里没什么标准答案,电影也并不提供答案。
它只提供生活的一种真相。
对于我们而言,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认识它,正视它。
而不是闭上眼,假装它不存在——
这世上,哪有 " 敌人 "?
哪有衰老、疾病、死亡,与无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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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桀骜不驯八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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