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参加了一场朋友聚会，去长安的一个露营基地玩了一天。这一天被分成了三部分：拆鱼线、吃饭、打麻将。

作为 I 人，对于聚会我一贯的态度是：环境太过吵闹的不去，规模太大的不去，有陌生人的不去，孩子多的不去。这样一通筛选下来，大部分的周末时光我都是宅家度过的。

朋友知道我是聚会退堂鼓一级表演艺术家，所以这次只给我了一个没有细节的通知。虽然我隐隐感觉到了被支配的恐惧，但又好奇她到底组了个什么局。

周六早上朋友来接我，一上车两个男孩一个男人，后备箱的挡板上还坐着这俩熊孩子用外套和帽子组装出的一个空气傀儡，再加上我，整个车被塞得满满当当。

来不及社恐，我就被邀请加入了孩子们的海龟汤游戏，顾不上猜恐怖剧情，我满脑子都是今天该不会要坐小孩桌了吧？有那么几秒钟我想回家，但此时车已经上了绕城高速。

连绵巍峨的秦岭在阴雨天气的加持下，显得云雾缭绕、仙气飘飘，在眼前美景的震撼中，我勉强撤回了一面退堂鼓。

露营地环境很美，设施和配套服务也很贴心，因此那天虽然下了雨，但露营的人依然不少。等我们在预定的水上帐篷里定好午餐，大家也陆陆续续到齐了，根据拼凑出的信息，我才知道那天是朋友儿子的生日。于是我们这群来自她不同亲友圈、年龄跨度相差 30 岁、互相半生熟的 10 个人开始了一场以生日聚会为名的社交。

朋友儿子是个年纪轻轻但战绩可查的小小钓鱼佬，在这样的水域环境小寿星难免技痒，好巧不巧在我们帐篷边的缝隙里，斜躺着一根半漂在水上的鱼竿。捡的装备也是装备，虽然鱼线鱼钩鱼漂纠缠在一起，一团乱麻，我愣是一屁股坐下来开始拆线。半小时后，鱼竿重获新生，我也获得了三个小男孩的一波彩虹屁。

但这波彩虹屁带来的快乐只持续了俩小时，他们打野回来又还我了一个缠得更加糟乱的鱼竿。我一边抱怨我的努力就像小狗屁，一边又对着湖面坐下，努力拆起了鱼线。

这次理清鱼线用了近一个小时。在其他人对我的耐心表示震惊时，我却并不觉得拆鱼线是件无聊的事。于我而言，理清这团乱麻是一种放松，就像宅家时会玩的无聊合成游戏：被一个简单目标牵引着做一些重复但又需要稍微动点脑子的动作，期间思绪可以出走一会儿，但完全不会影响游戏的最终结果，一些类似焦虑的情绪就会在这样的简单动作中被消解掉。

人是需要这样的无聊时刻的吧，通过无意义找寻存在的意义。

午餐很丰盛，一份火锅、一份烤肉、一份铁锅炖排骨，几个孩子刚吃了几口就喊饱了，拿着渔具又出去打野了。这时我们一桌大人才一边煮菜烤肉，一边悠闲地聊起天来。

中国人习惯于在餐桌上进行社交，在餐桌上联络家庭关系、建立友谊，在餐桌上促成生意、对谈思想。酒酣耳热之际，人们好像会更容易打开自己，更真诚地面对他人。

朋友说他们上周被老板和老板娘虐了一周，大家都被折腾得够呛。最近几个月老板先是对中上层进行了调岗降薪，之后又取消了除一线以外所有员工的季度奖金，这两天又车轮战一般面谈绩效，准备对人员进行优化。公司里人人自危，但又不甘心自己辞职，等着被开拿赔偿。

这个话题一开，大家纷纷开始倾倒苦水：有的说公司效益不好被降薪了，降薪后也已经欠薪三个月了；有的说老板变着花样的查考勤扣工资；有的说公司准备裁撤他们所在的整个部门，不知道何去何从；有的说去年跟人合伙开的餐饮店，勉力支撑了一年多还是没起色，准备要关张了。

这两年所有人都在说大环境不好，但朋友圈里永远有在旅游、在看演唱会、在吃高档餐厅、在打高尔夫的人。也许这些人很幸运，并没有受到大环境的影响；也许这些人只是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决定活在当下。但当我们从网络回到现实，围坐在一起聊起各自的工作生活状态，" 大环境不好 " 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实感，大家都在如履薄冰的活着，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不知道经济什么时候才会上行，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在这个不上不下、有老有小的年纪，总得撑住了，熬过去，才能看到希望。

聊完工作又聊了会儿孩子，大家已经吃得坐直了腰，便熄灭了炉火。我起身拿起渔竿向水里甩了两竿，耐心不足，一无所获。

再后来我们用一下午时间教会了朋友的弟弟打麻将，一群好为人师、善于夸夸的的末流赌徒，轮番教一个牌都认不全却逐渐上头的人打牌。老师们抓牌规则用的稀烂，但一点不影响学生学的认真。

当这个搓麻小学生在没人指导的情况下推倒第一把胡牌的时候，大家都乐见其成笑得开怀，好像这场胜利属于每一个人。在新手光环的护持下，那天下午弟弟没少赢牌，结束的时候还跟大家说以后麻将可约。

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也许没有人能拒绝麻将的魅力，如果有，他只是缺一个血脉觉醒的时刻，这个时刻最晚不会超过 35 岁。35 岁以后，我们在职场上的竞争力会莫名其妙大幅下降，但在养生和搓麻的世界里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

夜幕降临的时候，孩子们又把鱼线缠在一起了，其实他们抓的小鱼没有一条是用鱼竿钓的，坚持要理清鱼线的也许只有我。天黑了，要回家了，便也不用再拆鱼线了。

湖边帐篷上的灯光渐次亮起，在湖面倒影出一个镜像的璀璨世界。我们在麻将桌上摆好蛋糕点燃蜡烛，一起唱响生日快乐歌，七个手机对准三个孩子一通拍照，随着小寿星许完愿，吹灭最后一根蜡烛，杯盘狼藉的露营帐篷终于下班了。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 ’ re a kid？"

"Always like this."

回程路上我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这句台词。

生活总是如此艰难吗？可是生活不是如此艰难吗？生活有时像一手永不上停的麻将，有时像一团纷乱打结的鱼线，你要耐心再耐心，春天总在寒冬后。

来源 / 今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