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很差。

因为沉浸在假期过去的忧伤之中，也因为身为吃货，最近接到令人难过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吃月饼，红豆泥不是红豆泥，可能是土豆做的；

吃甜品，以为健康的芋泥，其实才是热量刺客。

还没完，正所谓 "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 "，爱吃驴肉火烧的人不少，甚至一提周末到河北，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就是 " 驴火 " ——

可是，现在驴肉不但越来越贵，还越来越少。

甚至，你吃的驴肉火烧，可能根本不是驴肉。

" 目前我国牛马都不缺，就缺驴。"

多少人因为这一句话感觉天都塌了。

在印象中，中国应该不缺驴。

自从被张骞从西域引进，驴就因为温顺的性格和超强劳作能力，在农业社会中占据了重要位置。

古代驴的数量与分布，虽难有数据可考，但在各种文化遗产的蛛丝马迹中，都能看到驴的踪影。

比如《世说新语 · 伤逝》就有：" 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 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 赴客皆一作驴鸣。"

意思是：东汉末年，" 建安七子 " 之一的王粲，就特别爱听驴叫。他去世的时候，宾客们都学驴叫，来送别这位文学家。

再比如歇后语有 "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形容一个人的性格是 " 蠢驴 "" 倔驴 "，形容不干了则可以叫 " 尥蹶子 "。

还有许多农村货郎的典型形象就是骑毛驴，北京传统小吃叫做 " 驴打滚 "，民间故事里中有张果老骑驴，新疆也有阿凡提骑驴。

甚至时至今日，互联网梗中也能看到驴的身影。

很多人喜欢看修驴蹄解压，徒步爱好者被称为 " 驴友 "，还有 " 生产队的驴 " 表示一个人极度忙碌。

可既然存在感这么强，驴是怎么混到被评 " 濒危 " 的地步的？

既然都提到了 " 生产队的驴 "，驴的命运演变，或许也可以从这里说起。

上世纪 50 年代，由于生产力水平低、工业体系不健全、三农占比巨大，急需利用有限资源提高农业生产力。

于是，增加在劳动和生产中被广泛应用的驴的数量，成了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

1955 年 7 月，全国人大一届二次会议审议通过了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计划在 5 年间增加 200 万头驴的存栏数。

这显现出驴在当时的价值，而一五计划的实施，同时伴随着农村合作社普遍成立，" 生产队的驴 " 也就成为了其中的惯用名词。

随着需求的增加，对驴的重视，也在上世纪 90 年代时达到了巅峰。

1990 年时，我国驴存栏量已超 1100 万头，约占全球四分之一。

不过几年之后，情况就开始不一样了——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1996 年底中国有 944 万头驴，开始从巅峰期下滑。

小妹搜索了近十年的国家统计数据，2015 年时全国驴期末数量（也就是这年结束时的数量）为 342.37 万头，此后十年间呈现大幅下降趋势。

到 2024 年时，已经只有 129 万头，数量仅相当于巅峰时期的十分之一。

不止驴的数量在减少，驴的存在感也在减弱。

以 2024 年牲畜饲养情况为例，这一年年底全国猪的数量为 42742.9 万头，是绝对王者。

哪怕稍微弱势一些的是山羊、牛，数量也在 10000 万头以上。

对比之下，驴的占比显得少得可怜。

只有两类牲畜比驴还惨，一个是骡，驴的近亲，只有不到 100 万头，还有一个是骆驼。

一个是驴和马的杂交后代，没有生殖能力；一个是生长地区受限，基本只出现在沙漠和动物园 ……

驴的处境，可见一斑。

如果再细分，看起来就更不容乐观了，一些驴的品种已岌岌可危。

比如山东德州，一提到这个地方，少不了想起特产 " 东阿阿胶 "，当地的德州驴便是必不可少的制造原料。

而纯种德州驴的数量，现在不足 3000 头。

当然，驴皮似乎与大众的生活稍远一些，但驴肉总归是大家爱吃、会买的东西。

根据山东《大众日报》报道，日照当地活驴价格，过去最高时也就 31 块钱一斤，今年最高能到 48 块钱一斤。

足足涨了五成还多。

生驴肉价格就更贵了，在惠农网搜索生鲜驴肉，价格普遍在 40 元上下浮动，有的散养驴肉还能卖到一斤 80 元以上。

或者再具体一点，体现在驴肉火烧上。

2020 年，《早餐中国》第三季曾拍摄过河间一家驴肉火烧，当时一个纯肉驴火的价格是 8 元。

小妹又去搜索这家店，现在的价格是 15 元，翻了近一倍。

驴少，又贵，这进一步导致，你在外面吃的驴肉，可能根本不是驴肉。

网上曾有说法：只要离开河间或保定这两座 " 驴火 " 圣城，在其他城市看到的驴肉火烧店，绝大多数售卖的都是马肉火烧，当然也有猪肉的。

毕竟马肉的价格远低于驴肉，作为对比，生马肉价格大概 20 多元一斤。

看到这里，驴火爱好者的天塌了：

不是，为什么其他畜类比如牛马都没有这个问题，偏偏驴变少了？

人类世界有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驴界也一样。

驴肉火烧的诞生，一种说法是 " 以驴代马 " 的妥协：

《保定府志 · 风俗志》中记载：" 有以驴肉夹饼食者，云始自驿卒宰驴，代马驰信，死以功食之。"

当时驿站工作，买马太贵，所以改用驴来运输物资信件，而驴死后人们不忍心浪费，就把驴肉夹饼来吃，当做是给驴杰出工作的纪念。

…… 想吃你就说想吃，还搞这么多花花肠子。

足见当时马贵，驴贱。可现在倒好，攻守之势异也。

不过这也说明，很长一段时间里，驴在人们心中也是有地位的，尤其是作为生产、运输工具。

虽然与马比它速度不够快，和牛比它力量不够大 ……

但它胜在身价相对低廉，性格相对温顺，身体相对皮实，还不挑活，两眼一闭就是干。

因此备受人们的喜爱。

就像很久以前，虽然牛也不少，但牛肉是奢侈品，也有人觉得牛干了一辈子活儿，不应该吃它们。

唐代就有明文规定：" 主自杀马牛者，徒一年。" 私自宰杀牛、马属于违法行为，要服一年的苦役。

比起那时驴和牛的生产价值，食用价值以及其他价值，总归是次要的。

而到了农业现代化阶段，机械取代其作用，驴与牛的生产价值降低，食用价值则开始凸显。

此时，驴就明显不如牛，或者其他牲畜了。

最明显的问题就是，驴，真的很难养。

民谚有云：" 足月看马，足年看驴。"

驴的生长周期长，一般需要 2 至 3 年才达到出栏标准，远超鸡鸭鹅，也比猪、羊，甚至是马，都要长。

它的繁殖周期也长，妊娠期能达到一年，且通常只能产一胎，一胎一崽。

接着从小驴苗养到能出栏，又要 10 到 12 个月。

算下来，一头驴的 " 驴生 " 将近 30 年，一头母驴一生只能生 10 头左右小驴。

饲养它，对普通农户而言，划不来。

它的饲养也并不容易，毕竟 " 大倔驴 " 这个词儿的诞生，不是没有缘由。

公驴在繁殖期时，有极强的领地意识，它们会胡乱攻击周围的同类，包括身边的雌性。

也就是说，驴更适合粗放放养，无法很好地圈在栏内。真给它圈起来好好喂，它反而容易生病。

且它对食物的消化和吸收能力有限，吃不了快速催肥的饲料，进食仍以天然草料为主。

当然，如果市场足够大，利润足够高，饲养驴的人自然会有许多。

但是目前来看，国内真正消费驴的地方，除了山东、河北等地，其他地方并不多。

驴肉的消费目的，也仅限于围绕驴火的几个品类。

不像牛羊肉，提到它们，脑海中可能有一连串的名字：羊毛衫，牛皮靴，火锅，牛肉干，羊肉串，西红柿炖牛腩，葱爆羊肉，牛奶，灵魂汁子羊头 ……

但是一提驴：驴火（和其他食品），阿胶（和其他化妆品、药品等）。

还有一种比较小众的，驴奶。

甚至阿胶需求的驴数量并不大。

比如 2024 年中国阿胶行业市场规模已达约 860 亿元，可全国阿胶行业年驴皮需求仅有 150 万张左右，七成以上还依靠进口。

那还养啥驴啊？有那工夫，养点啥都看到回头钱了。

可是——

对于上文提到的，用马肉和猪肉等造假问题，其实也不需要太担心，因为你吃的大概率还是真驴。

毕竟，驴肉火烧也不一定非要使用本土驴肉资源。

就像阿胶可以依赖进口驴皮，驴肉同样可以进口。

近十余年间，全球驴饲养的核心地带从亚洲，转移到非洲。国内许多驴肉的进口，便来自于非洲地区。

并且，由于非洲地区人工成本较低，加之是冷冻肉，所以价格并不昂贵。

而这不但加剧了驴市场自主性的降低，也一定程度上冲击了本土驴的养殖。

此外，还有一个现象是：活驴交易一度出现 " 价格倒挂 " 情况。

即成年驴价格 45 元左右，驴驹价格却在 65 元上下，加上其他成本，驴肉价格定然攀升。

这显然已经不再符合驴肉火烧是 " 大众小吃 " 的定位。

加上此前一段时期，农户驴种普遍以体重 200～300 斤的中小体型为主，效益就更低了。

可见，驴现在主要面对的消极情况，源自在高需求与低养殖之间，形成的恶性循环。

越吃驴，驴越少；驴越少，驴越贵；驴越贵，驴越少；驴越少，驴越贵 ……

甚至不止国内驴肉市场，类似的问题在其他国家和地区也存在。

通常来说，所谓小众产业，似乎并非会如驴一般，情况如此糟糕。

比如马，尽管同样是小众消费指向，且饲养量连年下降，但马的大规模养殖还在。

像内蒙古这样的养马大省，已形成完整马肉加工产业链。所以 " 小众 " 并非是数量大幅下滑，甚至濒临灭绝的根源。

其中区别在于，马的其他功能或多或少被保留下来——交通工具，体育赛事，文化符号，食物来源 ……

所以想解决驴减少的问题，不仅要在改进饲养方式、提升出栏效率、增加养殖利润上努力，恢复驴的劳动价值，也很重要。

" 使用是最好的保护，如果失去役用功能又不能转型，未来驴的数量还会持续下降。"

或许，马肉终将悄悄取代驴肉也不一定。

总之，这就是驴的现状。怎么说呢，心情很复杂。

对于驴，不知道该说驴是轻松了，还是更累了。

对于马，不知道该夸它是实现身价跃迁，还是感慨菀菀类卿的命运。

不过对于食客，虽然可能花了驴钱吃不到驴。

但也有好消息：就是因为两者味道口感相似，你可能根本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马肉。

所以一是求驴的产量能尽快提升，二是希望商家们实在没驴，改成马肉火烧也行。

就是记得选正规安全的马肉。

然后把价格也一块改便宜了。

这是对每一个为人类付出的驴和马的基本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