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五大道的梧桐叶已染上点点金黄，赵振华师傅带着红色的安全帽，推着小电动车进了河北路上一座小洋楼的院子。院子里正在干活的年轻人纷纷恭敬地跟赵师傅打招呼，这让 56 岁的他想起近 30 年前，也是在这个小院里，正值壮年的他也是如此，放下手里的活计，跟自己的师父年云如问好。水泥浇筑的花坛、绳纹门柱、菲律宾进口木地板……这老房子里的每一处细节，都像这 40 年来他修的每一座老建筑一样，熟稔于心，仿佛都是他相识半生的老友。

" 我 17 岁就来天津，初中毕业就开始干这行，" 赵师傅健步爬上楼梯，拍了拍已经修好的木质扶手，" 那时候哪懂什么叫‘修复’，就觉得这些老房子好看，坏了可惜。"1985 年，初中毕业的赵师傅跟着当时维修队里的年云如师傅学手艺。第一份工，是最普通的搬砖和和水泥。" 小工嘛，就是跑腿干力气活的。" 他笑着说，" 那时在旁边看着我师父干活，觉得他太厉害了，跟大夫一样，修老房子就像给老房子看病，先给老房子‘望闻问切’，然后对症下药，手到病除。"

那时的 " 修 "，就是 " 修老房子 " ——哪里破了补哪里，瓦片漏雨换新瓦，木头朽了换新木。" 结实耐用就行。" 赵师傅比划着，" 就像补衣服，打个补丁不难，也不太在意让别人看出来你补过那块。"

转折发生在千禧年前后。

" 大概是 2005 年前后，修常德道、大理道那几栋房子。" 赵师傅回忆，" 有的房子外墙灰泥剥落得厉害，有的有梁架腐朽的问题，依照以往经验就是全部铲掉、拆除，换成新的。可专家拦住我们说：‘这是百年前的工艺，毁掉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 赵师傅的记忆中那是他第一次听说 " 修旧如旧 " 这个词，这让干了十几年维修，一直琢磨怎么把老房子修得结实、" 延年 " 的他产生了迷惑。" 那之后我才一点一点明白，修老房子不是让它变新，而是让它‘老得体面’。"

从此，赵振华的工作从 " 修房子 " 变成了 " 修时光 "。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拥有了可以拍照的手机，前前后后每部手机相册里都满满当当，无一例外都是老房子各处细节的照片。" 你看这张，徐世昌弟弟故居修复前的样子，楼板都快塌了。但我们拆的时候特别小心，本来只坏了十分之一，要是拆坏了十分之九，就对不起历史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建 " 仓库 "，空房子很快被填满，整齐堆放着从各处收集来的老建材：印着英文字母的砖、带有雕花的木梁、门锁窗户挂钩之类的金属小配件…… " 以前不知道，这些都是宝贝。"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许遗憾，" 咱们五大道这些小洋楼，修建时期差不多的，材料都可以互相替代。以前没有这个意识，修房子时当工程废土就处理掉了，现在再维修，我们都会有意识地把旧材料收集起来，用在最需要它的地方。"

最近几年，赵师傅隐隐觉得修房子的工作又有了新变化。" 现在不光要‘修旧如故’，还要考虑怎么让这些老房子‘活’起来。" 他指着不远处一栋改造为咖啡厅的小洋楼，" 以前我们只管修复结构，现在还要配合设计师，考虑怎么在保持原貌的同时，让房子适应使用场景。" 这对他来说是个新课题。" 得学啊！" 他感叹，" 活到老，学到老。要懂建筑结构，要懂材料特性，现在还要懂点电气布线、防水保温。前几天为了一个老房子的智能冷暖系统安装方案，我和设计师讨论到半夜。"

最让他自豪的，是在这个智能化的时代里，一点一点积累下的经验，仍是让老建筑活起来的关键。已经数不清参与过多少栋小洋楼维修的赵师傅成了一座 " 资料库 "，很多小洋楼活化项目设计施工之前，也都要特别找赵师傅和他的老同事们去提提建议。" 我这有很多 20 年前、30 年前大修这座建筑之前的图片资料，很多时候，设计团队拿不定主意，就找我来问这里原来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

" 干这行，急不得。" 赵师傅现在已经很少亲自上手干活，但只要有人问跟修老房子有关的问题，不管这人是不是他的徒弟，赵师傅都愿意倾囊相授，" 一栋房子修半年是常事。但现在年轻人愿意学这个的少了。" 他的目光掠过五大道的洋楼群，" 这些房子还能再站一百年，需要有人继续照顾它们。"

赵师傅轻轻触摸一座小楼外墙的砖缝。" 你看，这块砖是我二十年前补的，现在颜色已经和老的差不多了。" 他的手指温柔得像在抚摸时光，每一栋修过的房子，都像是记录守护者荣誉的奖杯。它们会继续在这里，替这座城市记住过去，也容纳未来。（记者 丁晓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