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商隐社,作者 | 浩然
与 " 硅谷 10 万人 " 被裁这样的消息几乎同时进入我视野的是 " 英伟达市值突破 5 万亿美元 "" 苹果公司市值首次突破 4 万亿美元 "" 马斯克可能获得万亿美元薪酬 " ……
失业人群与超级企业、超级个体形成鲜明的对比,更凸显了人类社会的两极分化。
不可否认的是,AI 会替代更多人已是趋势,技术之外的一个重要问题是:我们真的在财富分配等制度层面做好准备了吗?
一、"AI 替代人 " 旗号之下所掩盖的
最近又有一些大企业开启了新一波裁员。
据媒体报道,亚马逊计划裁减约 1.4 万名公司职员,以精简运营、加快人工智能部署。
这次裁员算是亚马逊继 2022 年裁掉 2.7 万人后又一次大规模裁员。
不只是亚马逊在大裁员,有数据显示,今年以来硅谷就有近 10 万人被裁掉了。
比如谷歌,年初就在云计算部门大幅削减设计岗位,将资源集中投入到 AI 产品研发;
微软 5 月以来已经裁掉了超 1.5 万名员工,主要波及 Azure 云、全球销售及工程等核心部门;
Meta 上月份宣布裁撤其人工智能部门的 600 名员工,理由是 " 减少管理层级,提升组织效率 ";
英特尔在今年夏季的三个月内裁掉了 2 万多人;
IBM 也在前几天宣布,今年 4 季度要进行新一轮裁员,预计会波及上千人。
以前某家大企业进行超万人规模的大裁员,几乎都是这家企业遇到了较大的生存危机,遭遇 " 戴维斯双杀 " ——业绩下滑,估值下降,两个负面因素叠加后导致股价暴跌。
但现在大企业的裁员大为不同,他们大多有着比较亮眼的业绩,股价也一路高歌猛进。
亚马逊今年三季度营收、净利润分别同比上涨 13%、39%,并预计第四季度营收同比增长 10% 以上,第三季财报发布后,亚马逊股价飙升 13%。谷歌、微软、Meta 今年第三季度也均有超 10% 的增长,股价也屡创新高。
连前几年表现低迷的 IBM 今年三季度也获得了超 9% 的增长,扭亏为盈,今年以来 IBM 股价上涨约 40%。而英特尔也结束了连续六个财季的亏损,重现增长。
这样看来,当下的科技巨头是越强越要裁员。他们普遍把裁员的原因归结为 AI 技术的加速应用,裁员的同时也加大了在 AI 领域的投入,亚马逊预计今年在 AI 上的资本支出总额约为 1250 亿美元,明年支出规模将进一步扩大。
所以,以前我们感觉企业裁员都有点偷偷摸摸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甚至把 " 裁员 " 巧妙地说成是 " 优化 ",但现在科技巨头给我们构建出的裁员逻辑是:AI 的大规模应用替代了更多人,裁员就代表 AI 水平更高,更能抓住未来趋势并降低成本,提升运营效率和业绩。
在这套逻辑下,被裁掉的人也只能怪自身技能不够硬,没跑过 AI 进化的速度。
这些人能进大科技企业工作,本身也有着相当不错的能力,随随便便就被 AI 取代了,让很多人更加焦虑,还没真正看到 "AI 时代 " 的影子,饭碗先受到了 AI 的巨大威胁。
但我们不禁要问:这么大规模的裁员,真的都是 AI 造成的吗?
"AI 替代人 " 的旗号之下,其实掩盖了太多东西。
首先,一部分裁员是科技企业之前的大规模扩张所致。
如果查以前的资料会发现,大概在 2020-2022 年,当时是疫情期间,线上需求激增,而且美联储将利率降低到了接近零的水平,企业融资成本大幅降低,直接促使众多科技企业开启了大扩张,也就相应加大了招聘规模。
比如亚马逊,只在 2020 年第 3 季度就猛增了 24.8 万名员工,2021 年第 3 季度也大幅增加了 13.3 万名员工,2019 年亚马逊全球员工数不到 80 万人,而到了 2021 年就翻了一番,达到了 160 万人。
此外,从 2019 年到 2022 年,谷歌人数从大约 11 万扩张到 18.7 万;微软从 15 万人扩张到超 22 万;Meta 从 4.5 万扩张到 8.7 万。而在国内,2021 年并入高鑫零售的阿里人数超过了 20 万,字节、美团、腾讯也纷纷突破 10 万人。
大水漫灌之下,很多职位本就很虚,再加上疫情后全球经济的持续低迷,美联储又从 2022 年 3 月至 2023 年 7 月连续 11 次加息,使各大企业裁员或压缩人员招聘,由此也导致了持续好几年的裁员潮。
据美国就业信息网站 Layoffs.fyi 的数据,2022 年科技企业公布的全球裁员计划约为 16 万人,达到上年的 13 倍;2023 年大约有 1191 家科技公司进行了裁员,总数达到了约 26 万人,是 2001 年互联网泡沫破裂以来的最高水平;2024 年各大科技公司裁员总数接近 15 万人。
可以说,这一波美国科技企业的裁员潮,仍有很大的周期性因素、企业战略调整因素。
其次,科技企业在大规模裁员的同时,把更多人变成了 " 非正规员工 "。
在进行大规模裁员的同时,亚马逊也宣布在美国招聘 25 万名假日季(一般是从感恩节到圣诞节期间,是美国零售商一年当中最为关键的销售期)员工,他们基本都是临时工,忙完假日季的工作后再去找下一份临工工作,看起来自由又灵活,实则跟正式员工在福利待遇、技能积累上远不能比。
像沃尔玛、塔吉特、亚马逊等零售商每年到了消费需求旺盛的假日季都会招聘大量临时工,就像富士康在苹果手机发布后急聘大量工人,本身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不能忽略的是,在全球大量白领遭遇裁员潮的同时,从事即时出行与送餐、互联网家政、按需软件开发、在线劳动众包等 " 零工经济 " 的人也越来越多。
全球自由职业者平台 Upwork 发布的数据显示,2023 年 38% 的美国劳动力 ( 即 6400 万人 ) 从事自由职业,跟 10 年前相比增加了 1100 万。
这些人之中,或许有不少知识密集型工作从业者是主动选择做零工,获得更大的自由度和收入,但有相当一部分做劳动密集型零工的人是被迫做出的选择,比如一些白领失去工作后选择开网约车或送外卖。
就连 AI 在发展过程中也需要大量的外包临时工参与,比如 AI 录音员、数据标记员、内容审核员。他们拿着低薪,用单调和重复的工作反哺 AI 系统。
所以,一些科技行业的白领失去工作的同时,也产生了很多缺乏稳定性的临时工,这也是我在前文《全球中产大败局?》所提到的,在更多满足中产报酬标准的工作消失后,就形成了 " 二元劳工市场 " —— " 好工作 " 和 " 坏工作 " 的对立加剧,而且两者之间存在严重的结界,几乎难以逾越。比如劳动密集型临时工,很难通过技术积累成为熟练技术人员,因为他们的工作是碎片化、单调重复的,他们无法通过在职场中的努力工作成为中产。这其实加剧了社会分化。
但在 "AI 替代人 " 的叙事下,一切都被巧妙包装成是技术演化的自然结果,被替代者似乎只能怨自己的技能不够硬,轻易就被 AI 替代掉了。
二、技术之外的重要问题
纵观近半个世纪美国其他两次大规模的裁员潮,也都加剧了社会分化。
第一次发生在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面对欧洲、日本、韩国的产品在全球产生的竞争,美国企业的优势地位逐渐丧失,1959 年美国公司的平均税后利润率为 8%,20 年后这一数字降低为 5.1%。
这迫使美国企业逐渐把制造业转移到成本更低的新兴发展中国家,开启了美国 " 去工业化 " 的浪潮,导致蓝领工人大量失业。
但当时美国精英阶层控制的舆论把企业竞争力下降更多解释为权利太大的工会的束缚、美国工人安于现状而无法与海外工人竞争,以及联邦政府严格的法令约束。所以也就顺理成章地抛弃了国内的蓝领工人。
与之相匹配的是,新自由主义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大行其道,里根政府在美国推行私有化、放松监管、和经济自由化,并把大市场和小政府作为其改革目标。
这也为美国大企业 " 无止境地追求更高利润 " 奠定了基础,此后他们开始在全球开展业务,这也使跨国企业股东、高管、高级别员工的财富急剧增长,而且他们在美国国内和全球所拥有的经济和政治权力也不断增加。
跨国企业及其高管还通过大量的竞选资金支出和密集的游说活动,渗透并强有力地影响政府。
但另一边,美国国会委托的一项调查显示,在 20 世纪 70 年代末到 80 年代中期,有超过 1100 万名工人因工厂关闭、生产设备跨国转移以及裁员而失业。大多数被解雇的工人曾就职于制造业。而在 1986 年到 1991 年之间又有大约 1200 万名工人被解雇。
而且,被解雇的工人在寻找新工作时,往往会接受远低于之前薪酬的工资,甚至许多是兼职工作并且缺乏医疗保险和其他福利。
到了 90 年代信息时代来临,美国企业又开启了第二波裁员潮,只不过这次轮到了白领。
对于这一波裁员,企业大多解释为计算机新技术的应用、组织重构或是经济全球化的深度发展,而且还宣称,从长远角度来看,每个人都会从全球经济的自由市场中受益。
简而言之,这是自然经济演化产生的结果。
美国社会学家厄尔 · 怀松等所著的《新阶级社会:美国梦的终结?》写道,当时美国一些大企业掀起裁员风暴,以至于 " 再就业专家 " 被创造出来,好让公司冠冕堂皇地去面对裁员决定,即解雇大量雇员,有时甚至高达上万名,这种新型公共关系类工作的任务就是让公众接受:裁员是公司在全球经济竞争中求生的一种正常生活方式。
图源电影《在云端》,讲述了一名职业裁员人员的故事。
不能否认,新技术、全球化深度发展本身有相当大的进步性,但在几乎放肆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影响下,很难确保让绝大多数人受益,而只是让更多收益集中于社会顶层。
美国大企业在全球范围内拥有了极大灵活性,他们可以一直寻找薪酬更低的人力,而不再轻易受到工人对更高工资和福利要求的压力,不断以最低成本从事生产经营。
而且,跨国企业拥有很大的税率优势,只要他们不把赚取的国外利润带回美国,他们就不需要缴纳联邦政府向公司利润征收的税收。他们 " 无国无家 " 的经营模式有相当大的避税空间,比如在低税率或零税率国家和地区开设分部,再将全球各地所得利润转移过去,从而尽可能地减少上缴的税款。
英国《卫报》曾报道," 硅谷六巨头 " ——亚马逊、脸书、谷歌、奈飞、苹果和微软——在 2011 年至 2020 年这十年间逃避的全球税收高达 960 亿美元。
这些通过 " 无止境追逐利润 " 获得的财富恐怕只能集中于极少数人群,而技术进步、全球贸易创造出来的更多就业岗位更多被跨国企业带到了国外,并没有留给本土,消失的好工作并没有新的工作来替代。
美国劳工部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10 — 2020 年期间 69.2% 的增长和替换的工作岗位只需要高中学历或者更低。数量增加最多的工作岗位包括零售人员、货运工、餐饮服务员、个人护工、客服人员。这也进一步加剧了学历贬值,使很多人丧失了上升渠道。
当下科技企业这一波裁员潮在规模上还无法与前两次相比,AI 也并未达到如此大规模替代人的水平,虽然裁员在 "AI 替代人 " 的旗号下进行着。
但不可否认的是,AI 会替代更多人已是趋势,技术之外的一个重要问题是:我们真的在财富分配等制度层面做好准备了吗?
强烈的对比之下,更加深了我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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